他以前就读的是希望学校,维持学校运营的绝大部分开支都来源于慈善基金,食堂供应的饭菜很便宜,因为是沿海地带,食材都以廉价的鱼和贝类为主,每周一、三、五供应排骨牛肉类。
每逢吃肉这几天,班上有同学哪怕是生病烧,爬也要爬到食堂去吃饭,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班上有两个男生因为一块红烧肉打起来,其中一个被打掉了一颗牙齿。满嘴是血,还不忘威胁:“你们谁敢动我的肉,我弄死谁。”
现在想来是好笑的,但在当时,他也活在忧虑和恐惧之中,害怕学校忽然倒闭,害怕没法读书,害怕自己一辈子都要被困在那方寸之地。
最害怕的,是让那个未曾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却担负起他全部学杂费和生活费的捐助人失望。
段灼七岁那年,父亲段志宏因为强迫卖淫和毒品犯罪被判入狱,受害者家属简直要把段灼家房顶给掀了,没过几个月,母亲不堪重压投河自杀,段灼成了镇上出了名的留守儿童。
没有哪个亲戚愿意收留罪犯的儿子,他被送进镇上的福利院,正巧当时公安部门联合公益机构推出了关爱留守儿童的一对一扶贫项目,福利院的老师将他的背景资料传上网。
某天下课,老师将他拉到办公室,满脸喜悦地告诉他:“我们帮你布的求助信息被人看见了,有人愿意捐助你上学,直到高中毕业。”
段灼傻傻地问:“谁啊?”
“是谁你就不用管了,对方是匿名捐助,我这边也查不到。”
老师用那只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捏着段灼的肩膀,“等开学我就帮你转去希望小学,你可以选择住校,也可以选择回这边住。”
段灼不明所以地点着头。
“还有,你去了学校,一定要表现得好一点,别叫人失望,否则就没人愿意在你身上花钱了。”
段灼小时候被这句忠告掐住了后颈肉,在学业上不敢有一丝懈怠,从二年级跳到四年级,又从四年级直升六年级。
小学时不敢回家,基本都在希望小学和福利院度过,上中学进入寄宿制学校,也有了一定的生活自理能力,福利院的老师便很少约束他,双休和假期可以回自己家住,段灼通常都是利用这段时间出去找兼职。
他遗传了爸妈的基因,从小个子就高,初中就有一米八,出去说自己十六岁,没有人会怀疑,就算怀疑,也会因为一小时八块的廉价劳动力而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去年,段灼回福利院探望老师时,刚巧又有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在收集材料。
许是冥冥之中注定,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拉住一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问:“请问你们是不是负责一对一扶贫救助的?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
工作人员很有耐心地登入系统,输入段灼的名字。
——J先生,南城。
这是捐助人在公益机构的平台上留下的唯一信息。
它就像是在海上为船只指明方向的灯塔,让段灼毫不犹豫、毫无胆怯地向这座城市奔赴。
有这样犹如春风一样温柔的人存在,这座城市在他眼中也是温柔的。
吃光最后一口米饭,段灼满足地擦擦嘴,连带着小咪的酸奶罐子一起收拾干净,躺在椅子里歇息,小咪把他的长腿当猫爬架,从膝盖到胯骨,最后停留在段灼的肚子上。
段灼一把将它兜住,放到胸口,低头轻啄了一下,小咪有点不知廉耻地从他背心领口钻进去,窝在他小腹位置,没几分钟就传出呼噜呼噜的动静。
在驿站工作了一段时间,段灼攒到两千块生活费,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帮林叔的女儿补习功课的家教费,还有一小部分收入来自上门收快递拿到的差价。
驿站和快递是有合作的,平均每个包裹能赚一块五左右,这些钱归林叔,段灼赚的就是上门取件的一块钱差价。
他遇到的大部分人都很和善,但也不乏有穿得人模狗样却因为不愿意支付一块钱跑路费而不停挑剔砍价的客人。
每当遇到这样的人,他就会想起那个深夜里,关心他到底睡哪里的男生。
蒋随没有来过驿站,但驿站却收到过他的包裹,按照驿站规定,包裹停留过十天才需要电联收件人来取件,段灼没有联络蒋随,但是把蒋随的包裹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他本来是想,等蒋随过来时能一眼找到,却没想到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那天下午,段灼正忙着给林叔的女儿批改试卷,进来一面熟的脸,这人也住郁青小区,叫宋仰,段灼给他拿过很多次快递,叫得出名字。
因为是老熟人,段灼叫他自己拿,宋仰只看了驿站提供的编号,没有核实收件人姓名,匆匆离开。
到家拆开,现不对劲,又将包裹送回驿站。
段灼看到被拆开的包裹,头都要大了——因为出现这样的情况,驿站是有一定责任的,客人如果要追究,他难辞其咎。
但在看到收件人是蒋随时,他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和蒋随只有一面之缘,但他能感觉到蒋随是个很有包容心的人,诚恳道歉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段灼试着拨通蒋随的手机号,提示音响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人接,就在段灼准备挂掉的前一刻,电话终于被接起。
那端先是传来一声粗长又暧昧的,很容易让人误解的喘息——来自于蒋随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