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黑色的老式吉普车从门外开了进来,绕了一圈后,停在一边。
以秦淮日常对那个年代的了解,他知道,官家的人和车,终于到了。
车子里下来了几个穿着制服的男子,看样子,他们似乎对钟家家庙和别院都十分熟悉,完全没有初来乍到、东张西望的新鲜感。
其中一名头目模样的中年人一脸官相,似乎与钟九打过交道,两人寒暄后,点上香烟,便在车边攀谈起来。
想来是话语中提到了钟仁的横死,那人伸颈往跨院那边看了看,竟然摘下了头上的礼帽,重重地点了点头。
秦淮感觉自己有一点隐隐的紧张。
虽然所有需要自己解释的东西,都已经在大脑里反复斟酌了数遍,可是临到这会儿,心中却难免有些忐忑。
蓦地,秦淮的目光落在了钟义的身上。
他原本是和邱墨林站在一处,却在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下车后,主动迎了过去。两个人互相拍了拍肩膀,倒有点久别重逢的架势。
客套几句后,秦淮留神到钟义扯了一把那人的胳膊,对方递过一个会意的眼神,两人便悄悄走向了一边。
不知为何,秦淮只觉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钟义与那人的所在离秦淮房间很远,即便打开窗子,也不太可能听得见他们压低声音的交谈。
可是有那么三两次,秦淮现在钟义说了些什么后,那个男子的目光,便下意识朝自己房间这边投射过来。
秦淮稍稍向后退了退,尽管他知道,在那个人的角度,并不会看到房间中的自己。
但就在这躲闪之间,秦淮的心中却忽然一动,他觉得这会儿,他已经猜到了钟义在做什么,或者说,他想要那人帮他做些什么。
虽然大太太何意如在临回钟家之前,在大花厅里了威,也表明了态度。在她没有同意之前,不想看到钟家人自己查验自家人的场面。
但是显然,在她带着女眷们离开家庙后,一心想要在大房手中得到祖传秘方的钟义,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可是在自己身上,哪里会有什么祖传秘方,除非方才自己那个假设,是成立的。
他微微偏过头,余光中,可以看到钟信又已回到了墙角,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
秦淮嘴角莫名浮上一丝冷笑。
无论是窗外的钟义,还是方才对自己伸出手的钟信,他们俩想要找的,一定都是同一样东西。
只不过,如果钟义真的会假手官方来查验自己的话,那这身上的守贞锁,无论有没有秘密,恐怕都会落到他的手上。
外面的众人寒暄了一阵,这会子已经在钟家的礼让下进到了花厅。
秦淮靠在窗子的一角,眼看着这些人一个个走进花厅的大门,最后进去的,是有些无彩打采的邱墨林。
显然,更爱眠花卧柳的大姑老爷,对于眼下这些客套事务全无兴趣。他唯一有兴趣的,似乎只有秦淮所在的房间。便是这一会子,秦淮已经看到他朝这边看了几次。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
钟义等人早让宝轮寺备下了精致的素斋。那几个官差一路劳乏,也不推托,便说好先用了饭,再合议如何查验之事。
正在其时,看守秦淮钟信的小厮却忽然跑来一个,气喘吁吁地告诉钟家几位爷,方才钟信在房间内喊他们,说大少奶奶这会子又忽然昏倒了。
钟九和钟义皱起眉头对视了一眼,还未开腔,一边的邱墨林却开了口。
“九叔,这大嫂子想来是惊吓过度,气血两亏之故,那会子在花厅里,我瞧他便有些面色不对,想来这工夫终是坚持不住了。”
钟九点点头,“你原通医理,说得想来差不许多,只是他这般昏厥过去,却不知要躺到何时,官爷的时间有限,总不便这么等下去罢。”
一边的钟义虽未作声,心中却暗自嘲笑钟九老朽迂腐。做什么非要等他醒来一盆冷水泼下去,不愁他睁不开眼睛。
邱墨林忙道,“九叔不必担心,这种毛病我倒是见得多了,不如便这样,你们在这里陪客,我且先过去瞧瞧那大嫂子,估计揉捏几处穴道,疏解疏解经脉,他便自会醒转了。”
钟九忙颔赞同,倒不料这素常口碑不甚入耳的大姑爷,这遭还真是接连派上了用场。
这会子,秦淮整个人便躺在那张桌面上,紧闭着双眼。钟信则拿着一条湿毛巾,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擦拭着。
方才他假装昏厥在窗边,钟信现后,便将他抱到了这张桌子上。并急忙大力拍门,喊那看守的小厮过来。
那两人都是钟义的亲信,早知钟家老七主不如仆的底细,又哪会将他放在眼里。
此刻见大少爷暴死,这大房奶奶素来听说也是个软蛋,所以将他二人关在房间后,根本未理会钟九所言的管好茶饭,大半日里,竟连碗茶水也没送进来。
这会子听钟信说大少奶奶昏了过去,嘴里嘟嘟囔囔,依旧一副怠慢的神色。
钟信知道这些人的嘴脸,因在门内冷笑了两声。
“我倒是提醒你们,大少奶奶虽是新寡,可他身上,可关系着钟家不少的大事,便是你们二爷,也知道这里面的轻重。你们现下还不赶紧拿些冷水毛巾进来,再去请示了主子,真要是他病大了,耽搁了家里的事情,我看你们日后谁承受得住”
说到最后,一向予人以羸弱老实印象的他,语气竟十分凶悍,倒把外面两个狗仗人势的家伙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