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冬亭却连连摇头:“算了吧,现在医疗资源多紧张,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来时候看见走廊里那些床位了吧?我起码还有个屋呢,已经不错了。当警察,我这一辈子什么苦没吃过,这都是来享福来了。”
谢隐拗不过她,也不再坚持,但脸色仍旧不好看。蒲冬亭看出来了,笑了起来:“两个人一个病房不也挺好么?热闹。我和之前那床病人家的女儿处得可好了,那小姑娘就是岁数太小了,才21,要不我都想把她介绍给你当媳妇了。”
蒲冬亭已经把谢隐拿捏得死死的了,知道他只要一提“找媳妇”
,肯定不是尿遁就是转移话题了。
果不其然,谢隐赶紧说:“原来那床的,出院了?”
说到这,蒲冬亭脸上的笑意彻底没有了,她第一次有了眼神回避的举动。谢隐心底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问错问题了。
“死了。脑死亡,12小时对外界刺激没有反应,女儿决定拔的氧气管。”
病房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作为警察,谢隐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对于生死之事看得淡了。但每每直面生死,无论是蒲冬亭这种朝夕相处的战友,还是受害者这样的陌生人,他都明白,那所谓的看淡不过是无事时的错觉。
他也忘了是哪位大师说过的一段话,“世人都是无事时做修行人,有事时又打回普通人”
。仔细想来,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比如此时此刻,谢隐本能地推己及人。如果死的是蒲冬亭呢?她一生无儿无女,大概最照顾的就是谢隐他们这群后辈了。如果是蒲冬亭脑死亡,谢隐会作出怎样的决定?
谢隐一想到那个他素未谋面的21岁女孩要独自面对这种两难的抉择,就觉得心窝子疼。
正出神,旁边床位的的新患者已经到了,儿女们张罗着收拾起房间来。
骤然到来的热闹还真驱散了逡巡在谢隐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又和蒲冬亭聊了一会,刚让老大开心一会,房间里却有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个女孩提着一袋子水果站病房门口,定定地看着旁边床位上的老人。老人的儿女都愣住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姑娘,你找谁啊?”
女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呆楞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家都有点慌了,这女孩究竟什么意思?
蒲冬亭这时突然说话了:“是妮妮啊,快来快来,上蒲姨这来,坐这儿坐这儿。”
女孩这才回过神来,病恹恹地笑了笑:“蒲姨,我是来看看你的。”
谢隐做刑警久了,自然而然的观察力让他瞬间明白这个看起来格外颓废的女孩是谁。如果他没猜错,她就是方才提及的决定拔掉母亲氧气管的21岁女孩。
谢隐从她的神色里很难看出过分的悲伤,更多的是呆滞与倦懒。其实也正常,孟昀刚牺牲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着惨败的墙壁,一声不吭,,不吃不喝,倒不是有多悲伤,只是没力气。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
“妮妮,你最近还好吗?”
蒲冬亭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她拉着妮妮的手,叫她坐下来。
谢隐有眼力见地给女孩让了个位置。
“我很好,蒲姨。我来看看你,不坐了,看完了,就该走了。”
说到这,女孩的眼圈终于开始泛红了。
她似乎很逃避这种无力的伤感,她骤然松开蒲冬亭的手,转头就往门外走去。
蒲冬亭想拦住她,也只能有心无力。
女孩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再看蒲冬亭时,嘴角竟然泛起了一点笑意:“蒲姨,你得活下去。”
说完,便跑着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病房里只留下蒲冬亭长长的叹息。良久,她似乎是在谢隐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谢隐,你记着,如果真到了那天,别犹豫,拔管。这辈子苦吃得够多了,够了。”
谢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蒲冬亭的病房的,似乎是被她催着赶紧回单位的,似乎是自己躲着对方的眼神,说有事离开了……
他只觉得自己走得有点慌张,白瞎了今天特意搭配的造型,和这晴朗的天。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一个女护士惊呼了一声:“有人跳楼了!”
职业敏感在一瞬间刺激到了谢隐的神经,那些妄图折磨谢隐的阴暗情绪一扫而光。电梯迟迟不到,谢隐大步流星跑到楼梯处,从12楼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