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服繁复,皇帝下朝回来自然要先进寝殿去换一身舒适的常服。谢迟便在内殿等着,等得那叫一个度……刻如年。
终于,皇帝更完衣走出寝殿,回到内殿之中落座。谢迟立刻俯身行大礼,接着头都不敢抬地将手里的两本册子一道呈了上去。
一本,是太子写的;一本,说他连夜磨出来的。
皇帝也没多看他,接过两本册子就将太子那本放在了一边,信手翻开他的来读。
——谢迟先前可真没想到他会直接翻开看。他想着,皇帝政务繁忙,怎么也得先批批奏章再看他写的东西吧?如是那样,他把文章呈上便可告退。可现下,他连走都不敢走了。
安寂的大殿之中,谢迟觉得周身的汗毛都一分分地倒立起来。
连他自己都清楚,这篇文章写得很不入流。皇帝每天看那么多有识之士的奏章,这种文章决计入不了他的眼。
第33章
短短千百来字,皇帝只消片刻就读完了。他心下有点惊奇,便打量起谢迟来,这一打量,倒注意到了谢迟的两眼乌青。
他眉头微挑,想了想,问:“眼睛怎么回事?”
“臣……”
谢迟低着头,心虚得声音也发虚,“臣看不懂这文章,只能现读些与之相关的书,又总想多读几页再动笔。所以昨晚就……耽搁了睡觉的时辰。”
皇帝的目光落回手里文章上,情绪愈加复杂。
坦白说,这文章写得真不怎样。除却字迹还算工整漂亮之外,找不到什么可取之处。
让他惊奇的地方在于,从文章的字里行间依稀能看出,他拿给他的那一篇,他竟还是看懂了几成的。
那篇文章是太子所做,还有太傅从旁润色。文章倒真不错,但是篇论述农业水利的文章——这样的学问,就算是寻常读书人,大多也是不会学的。基本都要等做了官、所辖事务与之有关时,才会慢慢着手学起。
他挑这篇文章给谢迟,本就是冲着他看不懂去的,他想再对谢迟的心性考察一二。
若他找旁人请教,写就一篇还看得过眼的呈上来,再禀明自己寻了帮手,那是上乘答案,说明他既会变通又并非急功近利之人,来日可为能臣;
若他没能交差,坦言说不懂,那也算是个中乘答案,起码说明他确实品行端正纯良,可以先慢慢教着;
但若他寻人写了文章,再将功劳尽数自己揽下……他就还是接着当他的御前侍卫吧。
皇帝所想的结果,大抵就是这三种,没想到谢迟愣给他来了第四种——他回家临时抱佛脚闷头苦读去了?!
皇帝一时竟不知该说点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下却不禁慨叹,这孩子倒真勤勉上进。
不止是勤勉上进,也还说得上聪明。虽然这文章写得实不怎么样吧,可这样的学问哪有那么好学?谢迟从前对此从无接触,他又只给了他三日的时间,能答出了这几分来,很可以了。
皇帝缓然吁了口气:“谢迟。”
谢迟后脊发紧:“臣在。”
皇帝拿着册子往他头上一拍:“回家睡觉去,歇好了再过来。”
谢迟一脸惊异:“?!”
皇帝把册子塞到了他手里:“日后你当两天值,歇三天。”
说着又回头吩咐傅茂川,“御茶房新送来的安神茶给他取一些去。”
“……”
谢迟满心的忐忑,怔了又怔,才跪地谢恩、告退。
整个过程,他脑子里都是蒙的。三天前他就没摸清楚陛下到底什么意思,现下依旧摸不清楚。
待得傅茂川带人将茶取来交给他,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公公,陛下这是……”
傅茂川指指盛茶的盒子,脸上一副标准的笑容:“爵爷有所不知,有的时候人累狠了反倒睡不踏实。喝了这安神茶再睡,一准儿能睡个好觉,睡醒您就又精神抖擞了。”
他想问的自然不是这个,傅茂川这样的人精,自然也清楚他想问的不是这个。是以见傅茂川答非所问,谢迟便也心领神会地不再继续了。他把万千疑问都咽回了肚子了,客客气气地向傅茂川道了谢,接着便出宫去了。
广恩伯府中,兰釉早已按叶蝉吩咐的请来了大夫,红釉也买来了鲫鱼汤和大骨汤。叶蝉又叫人在堂屋里支了小炉,将两道汤一直热着,以备不时之需。
然后,为了不让自己沉溺在担忧里,她没事找事地教育起了元晋。
元显已经满了周岁,再过月余,就是元晋的生辰。乳母最近便在交元晋走路,可元晋当然不乐意,他觉得爬更轻松。乳母一要抚着他走,他就皱着小眉头一脸的不乐意,乳母稍微走个神说句话,他就要挣开爬着开溜。
叶蝉把他放在膝头,轻点着他的额头道:“你不能这样,知道吗?你看哥哥现在走路走得多利索?就你还要满地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