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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许久,跪在地上的李婆子才从先前的惶恐中慢慢恢复过精气神来,深吸几口气后,手撑在膝上,艰难起了身,看向屋内这些侍女婆子的眼神也渐渐带了啐意。
终年家打雁,今却被小雁儿鸽了眼睛。
只是想再多都无用了,故而也没有打骂,她心里惦记着大奶奶吩咐的事,扭头便出去叫人寻来笔墨和黄藤纸,就地坐在草席上,匆忙写了起来。
人事实在太多,脑子里过了遍那些人的模样后,好不容易才搜肠刮肚的将人名都一一给记起来。
重新采买鹿皮的事,李婆子也不敢再轻易相信谁,待那黑墨干了,便折起来塞进袖子里,脚下利落的往一处院子走去,差遣了个和自己同年进府的婆子帮忙去跑一趟。
眼瞅着快要午正,她半刻都不敢歇息,稍微拿油抹了抹两鬓,将那些碎发抹到服帖,没有半点碎发才满意。
拿上名册,出了屋门后,路上遇到相熟的婆子搭茬问话,李婆子不敢表露出半点异样,也只装作平时那副模样,笑着打哈哈说道:“这不刚得空,我去大奶奶那儿坐坐,顺道回禀回禀铆二爷后日要亲迎的事,接手这么久,也总得让主子知道不是?”
同时,长乐巷外也有小厮神色急切的跑进了林府的一处小门,十分娴熟的寻去了微明院,站在院里喊了声“大奶奶”
。
在另一排屋旁朝南处收衣服的玉藻只是偏头瞧了眼,没太在意,再者两人相距太远,想要问些什么也是件麻烦事。
恰巧坐在不远处混花土的粗使婆子,因与这个小厮只有几步距离,便抬头顺便答了句:“太太院里的人来了,正在屋里说话呢,有什么事得等等。”
小厮听到这话,也不敢再开口搅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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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清幽的雪中春信在博山炉中静悄燃着,旁侧卧足杯内是刚煎好的茶,女子侧身坐在罗汉床边,泛黄的竹简片被握在掌中,炉中澄澈的青烟也缭绕的她慈眉善目。
侍女则低头立在不远处。
自前面万福问安后,女子颔了颔首便不再开口。
宝因看尽最后一字,放下古籍,仍不曾偏头朝屋里的人舍去目光,三指捻起炉盖,将一缕青烟泯灭在炉中,垂眉笑言:“不知太太差桃寿姑娘亲自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屏住呼吸的桃寿偷偷换了口气,仔细斟酌着措辞:“太太念着大奶奶要操办府内诸事,眼下又有铆二爷的事要忙,担心乳母照顾不好娘子,再加上心里头也是想大娘子了,往日天天盼,好不容易盼来,心里头自然当成宝贝,恨不得天天抱在怀里才好。”
这是份两头都讨不着好的差事,只希望这位素日瞧起来和善的大奶奶,真是个菩萨。
宝因默了片刻,并未有什么过度反应,只是轻笑点头,温言道:“你先回太太那儿去吧,兕姐儿这会儿还在睡着,等醒了,我便让乳母抱过去。”
桃寿立马笑逐颜开,连说了好些吉语才脚步轻快的离开。
福梅院的人刚走,宝因敛起笑,叫人去吩咐乳母抱着兕姐儿来正屋,闻着屋内的淡香,担忧那三月大的孩子会受不住,又喊住要出去的侍女:“让人进来将窗子都支开,透透气。”
侍女点头应是。
她出去没一会儿,屋内便进来了个力气大的婆子,动作麻利地推开窗,寒风也随之灌了进来。
宝因捧起手炉,瞧着外头季春的景,合眼养起神来,待再睁眼时,乳母已在帘子外面了。
她正视过去,微蹙眉:“怎么回事?”
旁边有侍女打起帘子,乳母进屋后,忙解释:“想是还没睡够就被我给抱醒来见大奶奶了。”
宝因将手炉放在榻上,紧接着起身,从乳母怀中抱过兕姐儿,随后轻拍着背部,又在屋内来回缓缓走动,待听不见哭声,她才将怀中的孩子小心递回给乳母,冷声嘱咐道:“记着申时便要回到这儿来,倘要迟了半刻,建邺城内奶孩子的人多得是。”
乳母立马便似蚊虫扑腾的翅膀一样,频频点头,生怕慢了就被赶出府去。
笑着轻抚了几下兕姐儿脸颊后,宝因立在原地,瞧着乳母抱着人离开,刚要坐下歇息片刻,又记起另一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