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女看得目瞪口呆,许久,才怔怔出声:“这也太明目张胆了,这可是先帝身边的人啊……”
她一句话骤然把瑟瑟点醒。
瑟瑟低眉仔细想了想,吩咐婳女道:“我方才看见谭大内官守在前殿先帝的棺椁前,现如今各位王爷和太子应该也在。你悄悄进去,把大内官叫出来,给他找身普通內侍的衣裳换上,然后回东宫取我的腰牌,趁乱连夜把他送出去,找个地方安顿下。”
若她猜的没错,母亲和裴元浩应该是在清理先帝身边的內侍宫女。
先不论裴元浩那句“你还是去皇后那里吧,这儿乱,别脏着自己的眼睛。”
的古怪。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沈昭登基后,她做为皇后清点内宫仆婢,发现从前在宣室殿伺候的宫人都失踪了。当时还向母亲问过该如何查这些人的下落,母亲只让她一笔带过,不要声张。
原来是这样。
婳女领命,又从随侍中提溜出来个灵巧的小宫女跟着瑟瑟,才放心离去。
瑟瑟想过了,目前来说,她无力救所有人,只能搏一搏,看能不能把谭怀祐救下来。
她觉得对于那些讳莫如深的陈年旧事,谭怀祐身为御前大内官,一定知道得比别人多,他朝若是能从他的嘴里掏出些有用的信息固然好,若不能,救人一命,终归也不是坏事。
这一夜快要过去了,天已破晓,朝阳隐在云层后,散发出暗淡而持久的白光。
瑟瑟领着人去看皇后,刚入回廊,便见着岐王和晋王远远走过来。
如今可算热闹了,这么一座宣室殿,汇聚了八方神佛,你方唱罢我登场,可真是片刻安宁都没有,瞧着他们的样子,应当也是要去向皇后请安。
也是,那到底是嫡母,父皇新丧,场面上的文章还是得做的。
两人见着瑟瑟,皆揖首鞠礼。
瑟瑟待他们极客气周到,三人不像外面那些人,有着当前不可避免的利益冲突,需要争执来争执去,如今见面,倒还能心平气和说上几句话。
话了几句家常,沈旸道:“我刚听说父皇在临终前将建章营还给大哥了,真是件好事,大哥到底是长子,无人敢轻视。我就不同了,外公被赶出朝局,底下那些人各个看人下菜碟,将来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怕是得仰大哥鼻息,求您多罩着我些了。”
瑟瑟觉得这话说得真妙。
既向沈晞示了好,又故意说给瑟瑟听,告诉她他们两人要结党。沈旸心里太清楚了,这话传到沈昭耳中,必会大加防卫,全力打压。而沈旸一党自文相离朝已处于弱势,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沈昭再去算计了。数来算去,只剩下一个手握建章营的沈晞值得未来天子多加注目。
沈旸的风格向来如此,躲在暗处,挑拨得各方混战,他来收渔利。
瑟瑟不由得抬眼正视沈旸。
一双细眉细眼透出些秀气,不经意瞟向人时带着几分狡猾,可他很是善于掩饰自己,睫宇轻覆,再抬起时,已是一片澄澈无辜。
沈晞这缺心眼的果然上了套,不屑道:“你是父皇的皇子,就算一朝天子一朝臣了,谁又敢来欺侮你?不怕半夜祖宗入他梦里么。”
他把话说得磊落,沈旸却又虚伪地撤了梯子,偷瞧了一眼瑟瑟,低声冲沈晞道:“大哥,慎言,此处耳目众多,可不敢这样说话。”
瑟瑟看着这兄弟两,只觉得好笑。
遥想半年前,还因为一桩案子,这两兄弟恨不得咬死对方,如今倒成了一条船上的战友。朝局啊,皇室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
皇后身边的宫女出来引他们入殿,瑟瑟边走着,边琢磨着刚才的感悟。
没有永远的敌人。
她以眼角余光瞥向沈晞……
给皇后请过安,用过朝食,宫女领着岐王和晋王去更衣,因大秦惯例,皇帝驾崩,要在宣室殿停棺三日,这三日,他们兄弟得守在那里,焚香祭飨,日夜不辍。
瑟瑟惦记着沈昭,去看他,他显得很疲惫憔悴,瑟瑟心疼不已,提议他趁着众人消停的时候去偏殿小憩一会儿,被沈昭否了,他说自己睡不着,非要拉着瑟瑟出去散心。
说是出来散心,但牵挂着朝中宫里乱七八糟的事,他们也不敢走多远,只徘徊在宣室殿后的云桥上。
桥面以汉白玉垒就,下面的河水早已结了冰,看上去冻得很坚实。沈昭将手搁在桥上的玉石雕狮上,轻吐了口气,道:“瑟瑟,我跟你说说李怀瑾到底是怎么回事。”
瑟瑟微愕,之前提到这个人,被这一通纷乱打了个岔,瑟瑟早就抛之脑后了,没想到沈昭又提起来,还是以如此郑重的语气。
她有种感觉,虽然沈昭嘴上没有明说,但他正慢慢牵引着她走入朝局,走进他的世界,那是曾经她没有参与过的,亦或是说错过了参与的最佳时机。
譬如,他会在皇帝驾崩时把她叫来宣室殿,让她见识这帝王骤然离世后的宫廷百态,众人嘴脸。譬如,他会像现在这般,无比认真地向她讲解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宫闱秘事。
虽然微小,但终归是前世没有过的,是跟前世不一样的。
但她又觉得这种引她入局的动作带了些试探、带了些小心翼翼的成分,好像边引导她,边观察着她,若是发现她不能承受,不能胜任,便会立即结束,把她重新放回安全又能遮蔽风雨的金丝笼子里。
一想到此,瑟瑟陡然生出几分危机感,忙挺直了腰背,很是端庄地看向沈昭,道:“你说,我认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