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花湖变成了一处轮守的地方。
因为不是什麽大地方,又有那麽不祥的故事在先,神明们谁也不想来守著这没意思的小湖,因此这里都是一些倒楣的小神,或是犯了错的神明被贬谪来的「边疆」。
无执不是什麽小神,不过跟大人物也沟不上边。当初他个性差,得罪不少人,就被藉故扔到这里来。因为人缘不好,没有朋友,他被扔到这来也没人会记得他,因此他就成为这个湖任期最久的神明,一直到现在,他已经当了三百多年没意思的湖神了。
这真的是一件无聊的差事。
他平常没什麽事能做,就是无聊地閒晃在湖边,然後偶尔吃吃村人送上来的祭祀品,有些时候,山神会来陪他聊天,不过因为他个性差,山神也渐渐不来了。
满花湖就算没有神明镇守,也自有它的规律。
满花湖里有水鬼,有水鬼的地方,就有抓交替的事情。这也是天道无法干涉的事,无执只能三百多年来看著水鬼们来来去去,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靠近湖边,被拖下湖边,然後那些人又痴痴地盼著下一批无辜的人。
在无执眼里,那种下等灵的行为他没什麽兴趣,起先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很摆架子的不想跟湖里的鬼打交道。只是日复一日,就算是神也会无聊的,因此他开始会跟一个个水鬼聊天。
只是因为他嘴坏,有时候连水鬼都被他气的懒得理他。
他望著坐在水面上的男人,一时兴起就走过去嘲弄他。
他裸足走在水面上,脚踝光洁漂亮,在每一次衣襬挑起时能望见那绑在脚踝处的铃铛,清脆作响。他一头水蓝色的长发长及水面,像铺散开来的绸缎一样平铺其上,眼睛却是黑色的。脸上是只有神仙才有的美丽。
就是嘴比较贱。
「我看你都几年抓不到交替了,乾脆放弃算了。」他冷笑:「当人窝囊,当鬼还窝囊,我看你一辈子就是个窝囊废,当低贱的水鬼正好。」
那畏缩坐在那的男人听他这样说,浑身发抖地抬头瞪视他:「你……你你不能这样污辱我……」
「我是形容你,哪里污辱你了?」他步行在水面上,泛起一波波涟漪:「唉,说实话,你真是我三百年来看过最废物的家伙了,我镇日看著你也烦啊,你说我怎麽这麽倒楣,天天要跟你这种没出息的垃圾眼对眼呢?」
「你……你不能一直这样污辱我!我、我不会让你一直这样作贱我……」
「本来就贱,又何必怕人作贱你?」
男人气得脸色发红,无执看了很乐,刚想再开口讽刺他两句,远远地就看一个醉醺醺的年轻人奔来了。
年轻人脸色泛著喝过酒的微红,一看见湖泊就忘情大喊:「满花湖!」
无执是湖神,对抓交替的过程不能干涉,於是他欣然立於一边,用嘲笑的眼神望著男人。男人也回望他,又犹豫地看看在湖边跑来跑去的姜再逢,又下不了决心了。
无执望向远方说:「我看这次也是算了。」
男人瑟瑟发抖。
姜再逢看不见眼前一神一鬼,只顾著忘情称赞眼前的湖泊:「平实而灵性!满花湖!承载著多少冤魂、多少凄惨故事!太美了!太美了这个地方!」
无执看男人低下头,依然下不了决心,觉得无聊,打著呵欠就准备回头走了,但是他才刚转身,就听见身後人摔进水里的声音。
姜再逢喝了酒,脚步不稳,就这样一头栽入水里。
他惊愕回头一看,姜再逢在痛苦呼救,男人则同样惊讶地在一边看著,怎麽都没想到这个人怎麽就自己摔进来了。
满花湖的鬼(3)
姜再逢坐在水面上,一脸忧郁。
半刻钟之前上一个男人用充满歉意又欢喜的表情朝他挥挥手,消失了,解脱了。
他看著自己的尸首在湖面载浮载沉,原本一张斯文的脸皮又紫又肿,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皱眉。没过多久,他的尸体沉下水去了,沉入满花湖的深处,也成了其中的一具白骨。
晚一点的时候,一群村人战战兢兢地过来,他认出其中一个是客栈里的小二。小二指著他落在湖边的鞋,脸色苍白地说:「那位公子肯定也进去了!」
村人脸上又白又青,终於还是走了。
姜再逢望著天叹气:「也不替我打捞打捞尸身。唉,我可是要到连夏去找姑妈的呀,这下好了。」
无执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看过无数次水鬼交替,就没看过这麽莫名其妙的一次。
人家不想害他,他却自己跌进来了。
姜再逢唉声叹气地消沉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想起湖中的另一个人。
姜再逢自认还算积极向上,他都眼睁睁地望著自己的尸体沉进水里了,总要给自己想点其他办法。
他转过头,讨好地看著无执:「嗳,这位前辈……」
无执懒懒地斜坐在大石上,听他这样说,忍不住扬扬眉毛:「前辈?」
姜再逢眨眨眼:「嗯……自然是前辈了。您在这多久了?能不能教晚辈怎麽离开这里?」
无执眯著眼看他,心里懂了:「你莫非是把我当水鬼看了。」
姜再逢一脸迟疑:「……莫非不是?」
无执抓起湖边的小石头往他扔去,怒骂:「你才水鬼!」
姜再逢是个刚成为水鬼的水鬼,自然躲不过攻击,只能委屈地被扔得哇哇叫。
他摸著被砸的好痛的额头,闷闷说:「我是水鬼没错,不过当鬼怎麽还会痛啊?」
无执冷哼:「你被我砸当然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