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虫尚且偷生,何况人。
云临绝地求生了一句就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处从未见过的所在。
云临没有起身,而是发了会儿呆。
当然不只是因为这房间里奢华无比,金雕玉砌。
他是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目光所及之处,仿佛所有东西的形体与色彩都发生了什么改变,却又说不出这古怪感觉的由来。
视线中的物件上都浮着一层淡淡流光,有明有暗。可待他仔细观察,视线凝聚,这光又仿若错觉般消散了。
这是……什么?
他满腹狐疑,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身上剧痛消失殆尽,就连皮肤上都没有任何痕迹残留。仿佛受伤这事本身就是一个幻觉。
云临沉默了一会,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依旧是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纤瘦,却不复曾经的虚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他甚至能感觉到血管中澎湃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
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充盈感,洗刷着肉体产生一种脱胎换骨的错觉。
云临默然的发了会呆,才抬头去看向日光漫进来的地方。
雕花大窗开着,窗外花海肆意在风中掀起淡粉色的香浪,落英扑簌如雨。
这是与他生活了十多年的晦暗地方完全不同的明艳风光,让他瞬间失了神。
云临怔怔的坐在那里,看着粉白的花瓣从窗口和大开的门吹进
来,落在墨玉铺就的地上。
他甚至能听到花瓣落地细微的声音,像是落在他心上似的。
他下了床,赤脚一步步走向那如同画卷一般的光景所在。
门外的院中有一棵很大的棠花树,碎雨般的落花中,伫立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娇小纤细,一身素淡的细麻衣,本来仰头沉默望着高大的树冠,听到声音又转过头,沉默的望向他。
“为什么……救我?”
云临开了口,又突然发现这话问得多少不知好歹了些,登时有些紧张。
可时旎蝶望了他一会,视线又转回棠花,认真的欣赏起来。
半晌,当云临怀疑她甚至不会回答他的时候,清冷的声音却缠在风里送到耳边。
“你的眼神。”
“你的眼神像是一个人……一个我想不起的人。”
好像有过谁,也曾眼神黯淡却带着微笑注视过她似的。
云临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再说什么。
他在缱绻峰住了下来。
缱绻峰上风光好,也不用再受磋磨,他很快肌骨丰润,如美玉拂尘,整个人眉眼间艳光逼人,绽放出不似凡人的风流。
而他后来也发现,自己的确不再是个凡人了。
他的容貌再无衰老,数十年如一日的光彩夺目。
他变成了合欢宫的大管家,将上上下下打理得妥帖,还挽救了时旎蝶糟糕的审美——金床红被绿玉枕,简直住一宿眼睛都快瞎了。
云临性子纯善温顺,时旎蝶也格外的倚重他。甚至有些炉鼎犯了
错,只要云临去帮忙求情,便会免去惩治。
合欢宫的炉鼎三个月一换,基本上都放下山了。可云临是铁打的,常驻时旎蝶身边。
就这样过去了百年。
云临身怀灵骨,却从没想过得道成仙之类的事情。
于他,长长久久陪在时旎蝶的身边,才是他漫长寿命的意义。
有那么一个起风的夜里,他夜半醒来,却发现时旎蝶不在身畔。
云临披衣起来,一路寻到外面,在烟波湖畔,见到默默饮酒的时旎蝶。
他走上前,将长衣披在时旎蝶肩上,她回头,黑发在风中乱舞,眼神沉静的看着他,一如多年前他醒来的那一天。
风萧瑟,时旎蝶的背影疏离又孤寂。
云临便知道,她又在等那个她始终没有等来的人。
无妨,他坐在她身边。
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