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都无谓得很了。
只过了一刻,农庄内传来阵阵惊叫惨嚎声,隐隐也有武器相磕的声音,时承运和身后的侍卫仍是毫不动容,这次他们并非行刺,行动的都是军中以一当百的猛士,里面的人武功再好,也挡不了骑兵冲击,更挡不了弩弓齐发。何况还有骊王的伏兵。
不一会儿,从庄子东北角燃起大火,农庄附近人烟稀少,只听得里面惨叫连连,有好些人要冲出来,可惜农庄只有一处出口,有十几个军士一排横列、手举弓弩静候,而其它地方是挖得极深的护庄河,平日里是为了防止庄内少年男女逃走,此刻却成了他们的坟墓。
半个时辰后,时承运带着几个侍卫大步走进烧掉大半的农庄,庄门口聚着许多被士兵们救出的少年男女,虽是头发凌乱、烟熏火燎,可仍瞧得出原先的美貌来,他们衣着异常单薄,有的甚至半裸着身躯,只着了几缕丝条,只能互相依偎着,但虽然各个面露惊惶,却没一个敢大声叫嚷,见了时承运,更是吓得头都不敢抬,「呼啦啦」在地上跪下了一片,细声细气哭着求饶。
时承运默默扫过他们,曾经,小笔也在他们中间么?他眼微一闭,再睁开,回头示意侍卫们守护他们,然后接过一个军士手中的马,一跃而上,放马驰到庄内一处空地,一群衣冠禽兽哭天喊地地缩成一团,一名军士向他报导:「活着的都在这里,其余人等已格杀殆尽。」
那些从床榻上被捉来的,逃到河里没淹死被拖上来的,被砍断手脚刺伤身体的淫窝的客人,以及未被杀掉奄奄一息的护卫们躺在地上,惶恐地看着时承运,蓦地,有人突然喊了声:「时侍郎,时大人!」
顿时炸开窝──
「侍郎饶命啊,误会、误会!这儿是郭大人的私产哪!」
「我等何曾犯法,只是风雅寻欢,皇上他老人家也不是不知道啊!」
「时承运,你吃了豹子胆了,你知道老子是谁,你小小侍郎还管不到我!」
「老天啊……莫不是郭大人得罪了皇上!」
时承运冷冷瞧着脚下这些肮脏禽兽,六部的官员齐聚,更不乏皇族贵胄,他嘴角露出丝笑来,衬得那张脸更是俊若天神,却又让人胆寒。
「谁再叫割了谁的舌头。」再指门口的少年男女,「请他们过来。」
还有人不识趣大喊:「姓时的,你──」
刀光闪处,舌头已被割下,其余人都吓得再不敢多说一字,有的文人更是呕吐起来。
那些美貌少年男女到了场中,见那些平日里逞凶作恶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竟成了这副模样,有的脸露喜色,有的却更惊惶。
「看看,这里面有没有给你们施恩帮忙的。」时承运轻轻问了句。
起先,没人说话,场中的官员贵胄似乎猜到什么,都巴不得有人说他们一句好话,可是没有。
「动手。」时承运淡淡地道。
一声声惨叫响起,杀了小一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才弱弱地喊了声:「那个、那个人……」
于是,那个被少年指出的人留住了性命,然后直至最后,没人再被指出,留下一地的尸体,良久,不知是谁第一个哭起来,这些最大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们跟着一起哭起来,又爬到时承运跟前要磕头。
男人心里沉沉的,令人带他们出庄,之后的事体由骊王的人来安排,身后的那处所在被大火淹没,可惜里面没有郭廷臣,他向来是不会露面的。不过,也快了吧?
小笔,会不会好过些呢?
当小笔醒来时,军队已抵达蕲州,而他正躺在蕲州府衙后宅,身边却只有连白,连白给他服药,喂他吃饭,大夫们又来给他会诊,可时承运却始终没出现。
连白只字未提,小笔也一句没问,他已决心将过往通通扔到一边去,一心养伤,等伤好了,就走,回老家。
就这么过了七八天,他已经能够坐起来自己动手吃饭,不过身体还是弱得很,这天他正在盘算身边能有多少银钱,却见连白奔进来:「小笔!」
小笔有些惊诧,连白向来优雅爱美,便是骑马舞剑都讲究个仪态,怎会这般急急火火。
「郭廷臣倒了!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全族人三千里流徙。」
郭廷臣,是谁?小笔迷糊。
连白却激动得脸都红了:「你、你还真是……郭廷臣,将我们害得那么惨的家伙,郭丞相!」
小笔一怔,郭丞相?小叶子的岳丈?他是真不知那个坑人所在是郭廷臣的,这时,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反倒是宰相倒了,女儿女婿会不会受牵连呢,不过一转念,小叶子是皇帝的儿子,应该没事吧?
「爹爹犯事,嫁出去的女儿要紧么?」他问。
连白一愣,双唇微张:「你傻了……」说到这却立时忖到了小笔的心思,收口叹了声,「奉笔,你真是个痴人。」嘴里说着要走,其实心里时时刻刻惦念着的还不是那个冤家。
「你不晓得么,这郭廷臣倒台怕就是你家侍郎动的手脚呢!」
是么?小笔一片迷茫,他可又是什么都不知道……小叶子的事情,以往,他是事无巨细样样都知道,小叶子从来不会瞒他,总是第一个告诉他。如今呢……
不过自己生病,迷迷糊糊,把活人都能认成鬼,也难怪别人不跟他说什么了,就是说了他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他心里难免怅怅的,不过转念想,自己走果然是对的,总算做对了一回罢,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才轻快地道:「管他呢,连哥儿你高兴就成。」
连白看他,坐在他身旁:「奉笔,虽说你家那个侍郎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可你吃了苦,他是不晓得的,现如今也算是大义灭亲,给你报了仇。你走了干嘛呢,待着让他好好服侍你一辈子才行啊!」
小笔低下头,不说话。
「我晓得,他有老婆,休了呗,这会儿名正言顺。」
小笔还是没说话,虽然姓郭的不是东西,可那个郭氏没做什么坏事,那两孩子多好啊,小叶子很疼两个娃娃。何况,小叶子就是觉得亏欠自己,自己遭了罪受了苦才格外要对自己好吧?
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他要的不是这些。
他扬起脸,一笑,眼瞇瞇的:「我才不管呢,连哥你是不知道我家乡有多好,等伤好了我可就回去喽!」
又过了几天,郭丞相、当朝国丈获罪流徙三千里的消息得到证实,不过他嫁入宫中的女儿仍是贵妃,外孙在同时被封了王爷,并未受到波及。
小笔发现除了小叶子不在,连白的男人也不见了,而军队倒没有出现群龙无主的情况,休整了旬日后,开始慢慢往北进发。虽然他并不想跟着一起往北,可身体没有康复,单身上路根本办不到,只能无奈随军。
等到了历州,他见离乡越来越远,再也耐不住,悄悄爬下床,看看能不能走路,才挪了几步,便浑身冒虚汗,气得他直捶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