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哭?
小叶子在哭?
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笔闭上眼,往后退出几步,紧紧抿住唇,他喘着气,走!走!走!不能进去,趁自己没扑过去的时候快走!
他拎着手里的包袱,几乎奔命似的逃出了后院,拿出整锭的纹银,立即就雇了辆好车。车把式惯常走长途的,跟他打招呼又带上两个走单帮的客人,能帮着一起付点车钱,也好凑个热闹。
小笔只知道点头,两个单帮客上来他根本没在意,跟他搭话茬他也什么都听不见。他抱着膝坐在马车一角,连马车行起来都没察觉。
胸前似乎有些痛,是伤口痛吧?
可是越来越痛,蔓延至全身。
小叶子哭了。他从不哭的。
他哭什么,都要做皇帝了,虽然老婆死了,可儿女都还在,到时真做了皇帝,三宫六院,成千个老婆等着他呢。
他很想冲进去问他,为什么难受,为什么会哭。他想叫车夫停下来,转头回去。
可是不行,不行,打定了主意了,接下去得为自个儿活了,不管他了。
可他为什么哭啊,他从不哭的!难道有什么隐情?
是为了自己?
一定又像小时候,偷偷地,一个人躲到放旧书的阁楼上哭。用力捣住嘴,不出一些些声响,不让人晓得。
那时的小叶子九岁,他六岁,阁楼的梯子很陡,他好不容易才爬上去,就看到刚来家里不久的漂亮少爷躲在角落里偷哭。
他跑过去,拍他,问,你饿了?
那双带着水的眼睛真的好漂亮,盯了他一眼,垂下睫毛,声音嗡嗡的──不饿。
那你哭啥?
他用力抹掉眼泪,说,我没哭。
你跟我一起玩,我带你挖蚯蚓钓很大的鱼好不好?
他又看他,看了好一会儿,问,你叫什么?
可六岁的小笔还没名字,阿猫阿狗随便乱叫,他嘟着嘴反问,你叫什么?
我是时叶。
叶?树叶?你是小叶子哦。
之后,他成了少爷的伴读,取名奉笔。小叶子再也没哭过,是因为自己吧,小笔一直这么觉得。他和小叶子是命定的,谁也离不开谁。他一直这么觉得。
车把式唱着不知名的山歌,车已经驶出了府城,小笔拉开车帘,往后探看,却不知在探看些什么。
太阳渐渐落山,车把式向车上的人提议不停车抄小路,大家凑合吃点干粮,熬得两个时辰就能到栗县。
小笔没说什么,眼见着马车离官道越来越远,心想,这回是真的要走了,再见不到他了吧?
不知怎么脑子里都是小时候的事情,而白天看到的缩在屋角哭泣的小叶子的情状也不断交替出现。
以后再过一年,过两年,过很多年,会不会忘掉小叶子长什么样子?他笑起来的样子,发火生气的样子,在床上舒爽的得意模样,又或是现如今多出来的阴沉凶狠老谋深算的大官样子,会不会忘记呢?
小笔觉得自己没用,明明想好要重新来过,只为自己活的,过最想过的日子去,可才离开那么点时间,就开始害怕会忘掉心里的小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