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休欢呼着跑到外室,推门欲出,却阻了什么似的,原来门口也积了厚厚一层雪。冷风夹了飞絮覆面而来,她不敢出去,弯身匆忙抓捧了一把。轻柔的一团,似棉似盐,洁白晶莹,揉在手里清凉透彻。休休的手心已是赤红赤红的,却快活地揉搓着,在房间里跳来蹦去。
有女用送膳食过来,因身上沾了雪,只站在门外。燕喜在外室跟用人说话,大概说昨夜大雪突然,相爷堵在衙署不能回家。至今雪仍是大,今日怕是不会停了。
休休闻言自是一阵恍惚,这样的天气谁敢出去呢?自己是万万不敢的,料定萧岿也不会出宫了。这样一想,心下倒有隐隐的失望。
这雪早不下晚不下,老天爷怎么喜欢捉弄人呢?
吃了一碗甜酱粥,又和燕喜隔了窗户赏了半天雪景。休休取了昨日写给天际的信,决定重写。如此美好的雪景和自己初见大雪的心境定要与其分享,不知天际阅完是否也有自己这份感觉?
晌午过后,休休已是撑不住了,哈欠连天。拢了汤婆子,燕喜掖了锦被角,垂下幔帐,伺候她睡下。漫天黑夜瞬间席卷而来,休休沉沉睡去。
睡梦中自己站在弄堂的出口张望,四周白茫茫的,似在下雪。远远望见父亲提着工具微笑着向她走来,脚下是一串深深的脚印。她欢快地扑到父亲的怀里,父亲身上那充满泥土味的气息消失了,夹杂着清新的书卷味。
“爹,我想你。”
她哽咽道。
父亲笑而不语,粗砺的手指划过她细嫩的脸庞。他是那么温和地望着她,然后转过身,缥缈的身影穿行在那条长长窄窄的弄堂。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双腿像灌铅似的沉重。
她心里装满了悲凉,隔着点点的泪光。此时有人大步向她走来,挺拔如剑的身躯割裂了缭绕的雾霭。那人面肤白皙,五官精致,眼里有着摄人心魄的寒意。
“我送送你吧。”
极轻的声音,仿佛从天端传来,可休休觉得他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而他的掌心滑滑的,温润带着一丝潮湿。她任凭他牵着走,可刚走了几步,他倏然放开了手。待她抬眸张望,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张嘴欲喊,心一紧,却醒了。仍然是漫天帷帐,依稀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燕喜的声音细如蚊蝇:“小姐还睡得沉,等她醒来再叫吧。”
年轻男子的声音既急促又低沉:“速去把小姐叫醒。”
休休听出男子的声音,是萧岿身边那个叫蒋琛的侍卫。只听蒋琛继续说道:“快点,三皇子等急了,你我都吃罪不起的。”
语调分明带了浓浓的凌厉。
“凶巴巴的,哪有这样请人的?”
燕喜不客气地回敬道,“这样的雪天出什么门?三皇子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可我家小姐好歹也是相府千金,不吃这一套!”
两人僵持不下,只听里面休休道:“燕喜,你请蒋侍卫稍候,我准备准备马上走。”
燕喜闪进里屋,只见休休已穿好衣服,一头乌黑长发兀自披散着。她连忙替她绾了攒珠髻,将蝴蝶梅花簪插于其中。看休休脚着鹿皮的靴子,一身淡雅的浅绿结绫棉裙,外罩刻丝银鼠夹袄,便取了一件厚重的碧绿色斗篷给她披上。
“小姐,你可要小心了。”
燕喜不放心道。
休休不以为然,莞尔一笑:“三皇子会吃人吗?”
待休休主仆二人从里屋出来,蒋琛在外室心急火燎地踱来踱去,一见休休便垂首作揖:“小的奉三皇子之命接小姐出府。”
休休笑道:“有劳蒋侍卫了,那就走吧。”
回身面对一脸担心的燕喜,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有三皇子在,伺候的人自然多,天黑之前我就回来。”
燕喜站在门口,外面的风停了,雪花蕊絮般飘洒。眼看着蒋琛扶了小姐,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而行,不久消失在白茫茫的视野中。
休休一路走来,但见无论是丞相府还是外面的道路,都有人提了大笤帚清路,所以走路并不吃力。她远远地望见那棵老梨树下,几匹人马围护着一辆金铜檐子的双驾马车。马车里的人正掀帘出来,一身醒目的枣红,青光白晕下透出冷傲,耀目慑人。
还未走近,萧岿面无表情地奚落道:“休休小姐好大的架子,未时三刻不见人,需本宫派人去请就罢了,还要本宫等这么久。”
休休初始心里还甜滋滋的,没料到萧岿一见面竟是这般脸色,心如凛冽的寒风掠过,凉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嚅嗫道。
“你以为?难道本宫说的话你以为就以为吗?”
萧岿久等已是不爽,颦蹙眉头,冷哼道,“沈不遇教了你些什么?难不成他以为凭你这套乡野本事就可迷倒本宫吗?”
似有一股阴冷从脚底渗透到心窝,休休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萧岿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尤其是最后那句话,这关相爷什么事?相爷不在府中,她出来急了,相府里的人也是惧于三皇子的威慑力才不敢阻拦。若相爷知道了,自己少不了要受责罚,连带燕喜也会遭殃。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罢了,还是回去吧。
想到这里,休休硬着声音道:“那我回去好了。”
萧岿环胸而抱,冷笑说:“随便,不拦你。”
话音刚落,但见那抹纤柔的绿色一闪,留下果决清凉的背影,绝然而去。
“喂喂,你真想走?”
萧岿愀然作色,在后面大喊。
休休对后面的喊声置若罔闻,僵直着身子往前走。腊月的风雪天真冷啊,冷得人连骨头也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