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这种多智近妖的人,却会莫名喜欢反反复复确认和试探一个有确切答案的问题。
在他的人生早期,他的童年,估计就像探索小径分岔的花园那样。于各式各样的文学随笔中穿梭,学习世界的规则、如何撒谎和拨动他人的心弦,再把推测付诸实践。
某些东西很早就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如同手指和脚趾,接着一并成为他走向目的地的工具。他一定也失败过几次,有些计划——他曾为此满足——后来又成了庸俗到不情愿提起的拙劣之作。
试想,他在过去十几年中都在进行类似的的练习,因此第一次登场显露锋芒时已经对自己舒展的范围熟稔于心,让你感觉非常可爱。
你学着他的说话定式回答:“明明知道的吧?我也解释过了,因为我喜欢你。”
太宰治充耳不闻,他就是马上展露出攻击性你也不意外。这人从不使用脏字,但说话特别嘲讽且极具羞辱性,既犀利又尖刻。仿佛用刀将人剖开,将犯人的羞耻心剥离出来,扔在阳光下暴晒。
尽管形象总体上是个明快如风的少年人,实际展现出的却常常是残忍和冷酷。对他人的命运也的确漠不关心,毫不在意,只从神情中就透出了一种无动于衷的态度。
他实在太善于找别人的弱点和痛处了,一旦找到从不会吝惜于揭露的无情,非让人感到无地自容不可。而在此时,太宰治则像解密成功一样露出无法遮掩的快意笑容。
不过,对你来说,你不觉得喜欢就称得上是痛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表现出对他的偏爱不表明你会失去什么,他爱怎样怎样。
你不是也明知他不乐意听这种话还干脆直接地说出来了吗?
太宰治以一种之前未有过嘲讽的语调念出你的名字,好吧,看来你真把他惹毛了。
“行子,”
他微笑着说,“你真是直白得让人意外啊?我们见过几面,又亲口说过几句话?你是怎么想的,想让我给予同等的回馈吗?”
太宰治好像打算只用声音把人切割开似的,言辞冷得像一记毒针,你耐心听他说完所有话。
“知道吗,我曾听说过一种人。过度的真诚本质上是这种人为了表现自己、赢得他人信任的手段,表象后蕴藏的是想要获得和付出相同的回报,坦荡背后隐藏的是想要控制他人的居心。”
“‘我都对你这么坦诚了,你难道不该立即喜欢我、感激我、认可我’?”
太宰治口吻冷冰冰地道,“你是这样打算的吗?”
“的确有这个可能性,我不觉得这是需要回避的事。”
你反问,“太宰先生,您觉得真诚是错误的吗?说实话,我对您并不抱什么期望,怎么敢更进一步期待善意的回报呢。”
“我并没有把您当做满足我自己的工具,您问了,我出于本心回答,仅此而已。”
你没被激起什么情绪,还有心情和他陈述利弊。
你平静地说:“不要忙着拒绝,有备选方案总能让人感觉更安全一些,不是吗。”
太宰治:“你认为我需要安全吗?”
说真的,这句话听起来倒不像挑衅,更像是征求意见之类的。
太宰治和芥川这对师徒其实很有些相似之处,虽然前者对后者几乎听不见几句好评价。
你常发现太宰治的说话态度很随意,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感觉起来就像无痛症患者拿着刀戳自己,戳完自己又去戳别人,觉得这样也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芥川呢,也是这样,偶尔有刺痛别人的话语,几乎可以看作无心之举。
你回答:“也许需要,也许不需要,也许您认为自己更需要强大。安全总是好的,如果不喜欢这个词,理解成便利也无所谓。”
太宰治的眼睫轻轻动了一下,你想象着如果把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触感也许会像被鸟羽轻轻扫过。
他没有说话了。
你也没有。
你们共同享用这宁静的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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