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走来的少年也变化不小。
如果说七年前的姜成磊身上还带着难驯的野性和孤狼一般的蛮劲,如今的他便更多了一分人间烟火气,野性和蛮劲内化为冷峻的气质,打眼一看,断然不会将他与狼崽子再联系到一起。
“不是说让你等等我?要是季奶奶知道你一个人往山里跑,又该说你了。”
少年无奈地回道。
他们俩原本约了一起上山的,结果季曼来得太早,他还在家中洗碗和收拾灶台,略晚了一些时候出门,她便一溜烟跑远了。
闻言,季曼笑嘻嘻地说道:“你不说我不说,奶奶才不会知道呢!”
姜成磊向来是拿她没办法的,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便作罢了。
春日的山上热闹得紧,休眠的蛇虫蚁兽都渐渐复苏,野菜春芽也渐渐从地底萌发,生活在山下的人们向来是依着时令做事,像这种野菜勃发的时节,山上自然也少不了大姑娘小媳妇和一些半大孩子的踪影。
春日里野菜鲜嫩,数量也多,不怕人多不够分,故而,人们大多是成群结队地行动,像季曼他们这样只有两人的队伍反而罕见。
季曼和姜成磊一路上山,便遇到了好几拨队上的熟人。
大家对他们俩的组合早已是见怪不怪,年长一些比较稳重的婶子嫂子们大多都是温和地朝他们笑笑,算是打了招呼,便径直走开各忙各的了;性子比较活络的也只会随口打趣说笑几句,便放他们走了;至于同龄的半大孩子,大多都会当做没看见他们,远远避开了事。
远远看见又一拨女孩子躲开以后,季曼一脸哀怨地瞅身侧的少年:“于玲姐见着你怎么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于玲是于大成家的小闺女,跟姜成磊差不多大,现在就在刚才躲开的那几个女孩子当中。
季曼是真觉得奇怪——
于大成家三个孩子,除却年岁较长的大儿子以外,底下的两个小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对姜成磊避而远之,除了那种实在躲不了避不开的场合,他们都会躲得远远的,活似是走慢了就会被狼吃了一样。
照理说,于家和姜成磊算是走得比较近的了,即便两家孩子之间没有多好,理应也不会太差才对。可于玲兄妹俩和姜成磊就是不对付,季曼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针对姜成磊渐渐变成躲着他,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成磊也没有要为她解惑的意思,脸上仍旧是熟悉的面无表情:“可能是看到了别的地方有很多野菜吧。”
季曼耸耸肩,没说自己到底信不信这种鬼话,反正她本就没有非要得个答案的意思。
她自己还是有两个能说得上话的小姐妹的,只不过,小姐妹也和队上的其他同龄人一样,不敢和姜成磊一起玩儿,她又不愿意让姜成磊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上山下河,便只能“忍痛”
舍了小姐妹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怕姜成磊什么,但季曼也是个倔的,反正她自己觉得磊子哥很好,不需要改,大家不愿意跟他玩,那是大家的问题,她跟他玩就好了。
至于姜成磊……他对这种情况自然是乐见其成,或者说,这本就是他想要并一手造成的局面。
对他来说,有她陪着,便够了,那些暗暗藏着惧怕和嫌弃的丑陋面孔,他不需要。
“大成叔昨儿说今天要去县里接知青诶!”
她蹲在地上挖了一颗嫩生生的马齿苋装进背篓里,状若无意地说道。
姜成磊疑惑地挑眉。
她看似是随口一说,尾音的上扬却暴露了她心里的高兴,以他对她的了解,自然是能轻而易举听出来的。
不过,知青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他是真的不明白她在兴奋些什么了。
队上这些年可来了不少知青,有些来了又走了,大部分知青却是走不了的,只能跟他们瞧不上的乡下人一样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知青们瞧不上乡下人,队上的人也没多瞧得上他们。刚开始的新鲜感过去以后,大家便对这群干活不利索、还要分大家的口粮的所谓城里人失去了兴趣,甚至恨不得他们赶紧滚蛋,莫要在分粮时占了大家的便宜。
在生存的压力面前,知青头上城里人的光环简直一文不值。
姜成磊平时多在为填饱肚子奔波劳碌,性子又偏沉静寡言,对那群干啥啥不行牢骚第一名的知青自然是看不上眼的。
季曼瞥见了他脸上明显的嫌弃,站起身来哼道:“你不要对知青有偏见嘛!虽然有些知青确实……但是知青里也有好人的呀!”
姜成磊一脸不以为然。
“反正我有预感,这次来的知青里肯定有好人!”
季曼又摘了一颗婆婆丁,不服气地嘟囔道。
知青嫂嫂就要来了,哥哥秋天的时候也会回来探亲,一想到家里马上就要一家团圆,季曼的心情就美得直冒泡,嘴里不住哼着从奶奶那儿学来的乡间小调。
见她这般高兴,姜成磊自然不会硬要拆台抬杠说知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侧,时不时弯腰挖点野菜之余,还不忘帮她挡着杂枝丛生的树杈和杂草,以防她被那些肆意生长的枝丫和锋利的草边刮伤。
季曼虽然不能说知青嫂嫂的事情,但她原本就是那种憋不住的性子,哼了一会不成曲的小调以后,便又开始满嘴跑火车,随口聊着一些有的没的:“知青点那边男知青和女知青之间又为柴火和水的事情闹起来啦……于小凤才十六呢,她娘就给她说了个婆家,她嫌人家长得不好不愿意嫁,还到处嚷嚷她娘对她不好才给她找了这种人家,她娘都要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