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一边示意旁人去震慑人犯,一面急忙解释道:“乃是一个特例,陛下亲口下令让送到这里来夫妻团圆的一个男犯,又在骂婆娘女儿了,待会儿打一顿就老实了。陛下勿怪。”
贾赦脸上挂着一抹怪异笑容:“那男犯姓什么?叫什么?他时常打骂老婆?那他老婆可会还手?”
看守是下面州县里调过来的女仵作,对京中旧事不大了解,只知道照实回答:“那家伙姓贾,名字老不正经的叫做政,自从过来了这里,几乎日日都要打骂他那婆娘。那婆娘也着实悍勇,还起手来毫不含糊。他俩还有一个女儿,也一道关着,早先还劝架、拉架,现在也跟着插手去打了。”
贾蓉、贾蔷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贾政那一家子,不想曾经最爱摆着端方过人范儿的政二老爷真的不负其名,成了一个地道的假正经,顿时失笑。
贾赦依旧挂着那抹古怪的笑容,也不急着进去,只管拉着看守问东问西,打听贾政一家人每日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做什么。那看守都一一回答了,虽然说得有些颠三倒四,还啰嗦又累赘,但重点无一遗漏。当听到贾史氏每日跟她曾经偏爱至极的二儿子对骂互唾,贾赦面上显出了一丝既解恨又不忍的忧伤。
贾蔷机灵,劝道:“陛下一番好意挂念着他们,却也该想一想值不值得。说句掉脑袋的话儿,若是如今错位相待,您在那里,他们在外面,您想想他们会怎生过日子?可会惦记您不会?”
裘世安瞪了说话不吉利的贾蔷一眼,却也顺着接下去道:“蔷小二爷说的有道理。”
贾蓉、贾蔷托了贾赦的福,只要不是在宫中,谁见了都会含笑叫一声“蓉小大爷”
、“蔷小二爷”
。就连贾珍,虽然身无一官半职,走在外面,寻常三品以下也会叫一声“珍大爷”
,日常往来也无白丁,当然,更不会有鸿儒。
贾赦怅然叹了一口气:“你们说的我何尝不知道,若调换过来,当年珊儿……他们不定怎么笑我呢?旁的不说,那些年里,他们娘们儿合成一气儿,有多盼着我死,我还道他们有多母子情深,原来大难临头了也是各自飞的。可叹我为这虚情假意的‘母子之情’所困,多少年来无所作为,如今想来,真是又悔又恨又是愧,我对不起……太太们,对不起孩子们,唯独对得起老娘,到头来,她却不把我放在眼里,却是……早早出继了的大儿子托着我享福。”
他这半辈子似乎一直都活在别人的关照之下,以前是靠祖母,之后娶了个贤惠的妻子,最后生了个能干的儿子——全家人对比下来,就他一个是废材。
贾蓉咽下了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全天下都盼着跟您学投胎呢——也太会占便宜了。这天下间的好事儿,出身、婚姻、子嗣之顶级优势,您老人家占了个遍。就这样还感叹人生不易,您让旁人怎么活?
第229章贾赦省亲(上)
惆怅够了的贾赦拍拍脸,努力振作起来:“带路,寡人要视察狱神庙。”
裘世安急忙吆喝开道:“太上皇御驾降临,全员跪迎!”
一阵“噼里啪啦”
之声,满地都是趴跪着的磕头之人,贾赦挺起胸膛,腆起肚腩,两手背后,脚下生风,笔直的朝着贾政叫骂之处而去,被众随从推举到第一排的贾蓉、贾蔷努力小跑着才能跟上贾赦矫健的步伐。
狱神庙的最深处,贾政正和王夫人扭打在一起,充耳不闻窗外发生的事情,元春帮着王夫人结果挨了贾政的巴掌,此刻正捂着脸靠墙哭泣;
赵姨娘缩在自己的牢房里一声不吭,跟她关在一起的是一贯隐形人一样的周姨娘;
李纨缩在另一个角落,隔着栏杆努力探头出去,痴痴的盯着隔壁间的儿子贾兰,看一会儿哭一会儿,哭累了擦擦眼泪接着看,循环往复;
探春仍然躲着不愿意亲近赵姨娘,但是她也不再扒着史太君和王夫人了,成为全牢唯一一个一人不靠的孤家寡人;
未到年纪故而和女犯关在一起的贾环和贾兰互相搂抱着缩在监牢一角,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就怕沦为那二位之中失败者的出气筒;
跟他们同一个监牢的还有贾宝玉,可关了这么些日子,贾宝玉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眼看着贾政和王夫人打的不可开交也跟瞎子聋子似的不置一词,套用贾环的话说就是“这人已经死掉大半个,不中用了”
,当然,他才说完那会儿曾被史太君和王夫人一起破口大骂,不过现在已经没人会为了宝玉再骂贾环了。
贾赦一走进去就捂住了鼻子:“呸,什么味儿啊!熏死爷了。”
裘世安挡在主子跟前,拼命扇袖子:“快开窗、开门,通风散气。太上皇您靠后站站,别呛着。”
贾蓉捂着嘴很想吐:“不止呛人,还熏眼睛。”
感觉好像把十个马棚的茅坑都堆在一起了,这里面真的还有活人吗?
看守私以为常的表示:“人犯们不得外出活动,马桶都是堆放在牢中的,自然气味恶劣。陛下您暂且外面等等,小人们这就去打扫。”
贾赦难得动了恻隐之心:“有旁的地方空着吗?把人拉出来透透风。”
最关键是,这群人在这里关了这么久,只怕浑身上下都是这种经久不散的味道了,就算把屋子打扫干净,他也没勇气站到他们跟前去体验这销魂的嗅觉挑战。
看守忙道:“因是临时迁定的牢狱,尚无人来探监过,因此没有特定的场所。亲倒是狱神庙两边耳房,只有一边住着看管的婆子们,另一边暂且空着,陛下若不介意,不妨将犯人提到那一出去?”
裘世安不满道:“陛下尊贵,怎可往那等下贱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