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约是怕惊吓到女孩,缓步走上前来,就像在接近一只胆小警惕的猫。
姜妙戈目光往下一溜,从原主的记忆中认出了他。
原主战乱中与亲人离散,四年前被宋元澈别有用心收留,养在红粉楼中,悉心教导。小姑娘如今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楼主对她青眼相待,她自然也暗中心许。谁知道宋元澈养出她,却是为了今日借着盛会,送给雍国皇帝。这也倒罢了,她本已委身烟花之所,只能自怜命薄。可是偏又给原主知晓,这宋元澈养着她,是拿她做某个人的替身,原来这四年来的细心呵护,也是假的。原主年纪小,想不开,当面只抹了两滴眼泪,回屋便香消玉损了。
此时姜妙戈顶着原主的壳子,却早不是一样的性情。
宋元澈走上前两步,仰着头望向横梁上,就见上方的女孩轻轻巧巧一探身,露出一张过份灿烂的笑脸来。
她牙齿雪白,眉眼弯弯,冲他笑道:“宋公子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宋元澈被那笑容晃花了眼,直到女孩飘然下来横梁,才觉出古怪来。
他亲手教导出了姜妙戈,最清楚她的一举一动。她从前都按照所学,行动娴静淑雅,便是笑,也从不露齿。
与她那晃花人眼的笑容比起来,她轻松跃下近一人高的横梁,倒成了并不那么吸引人眼球的事情。
他才从那笑容中回过神来,就又被女孩此时的模样骇了一跳。
一寸一金,外面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洒金银曳地云雾裙被她胡乱掖在腰间,露出丝质银白的中裤;百名绣娘百日之力才绣出的一对织锦鸳鸯,在她双袖本该交颈缠绵,随时却被她无情翻折上去,成了一对断头鸳鸯。
“你!”
多年来作为教导人的威严,让宋元澈习惯性得要开口斥责,但话未出口,又想到此时情形特殊,还是先哄她在雍国皇帝面前露了脸重要。
宋元澈缓和了语气,道:“妙戈,来这边坐下。”
他往窗边走去,看到地上歪歪斜斜的绣花鞋与桌上横七竖八的簪钗首饰,又是额头青筋一跳,到底强忍下去。
天道系统在姜妙戈脑海中发出警告,小男孩声音紧张道:“妙戈姐姐,你小心啊。这个人要把你送给雍国皇帝雍池。你可不要被他和善的样子骗了。”
姜妙戈安抚他,“放心。我有原主的记忆,知道他是谁。”
宋元澈是听不到姜妙戈与天道小男孩交流的。
他只看到女孩果真依言坐到窗边的玫瑰椅上,她一臂搭在扶手上,歪着身子,随意从打开的窗口望出去,看得有些入神。
宋元澈被她专注的模样吸引,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在这宽阔的潋滟河之上,争奇斗艳的画舫花船之间,最中心的位置,却有百余丈都无船停泊。
这方圆百丈的水面上,只停着一叶扁舟。
舟心只背向坐了一名素衣男子。
周围船来船往,女子莺歌燕舞,天上云走,河中水流,只有他不语不动;近处远处的画舫五颜六色,河岸两侧的夏花咤紫嫣红,只有他一袭白衣,就如世间仅剩的一点洁净。
姜妙戈望着自己的攻略对象,明知故问道:“那是谁?”
宋元澈听她主动开口,又松了口气,也愿意她把心思挪开,忙道:“那是玄国的废帝,玄烬。四年前,雍国攻破玄国都城,玄国皇帝玄晦退位,强行要皇太子玄烬做了皇帝,将玄烬作为废帝,送给雍国求和。”
姜妙戈还是有些为原主小姑娘不平的,见缝插针刺了他一句,“宋公子,你原本不也是玄国的重臣吗?怎得来了雍国效命?”
宋元澈一瞬大怒,又强行压住,他的目光遥遥落在舟中素衣废帝身上,带了几分道不明的情绪,不理会姜妙戈的讥讽,又道:“世间灵力稀少,世人只听闻仙人的故事,却不曾见过仙人的模样。玄烬是极罕见的,这百年来唯一生来便有灵力之人,却被他的亲生父亲玄晦设计暗害,耗费他一身灵力,化通天高墙,保住玄国——却让玄烬沦为在雍国遭人耻笑的废帝。”
“今日画舫争艳,雍国皇帝亲临赏玩,下令要废帝扁舟等候其中……”
宋元澈挪开了目光,似乎不忍再看下去。
姜妙戈懂了。
雍国皇帝现在破不了通天高墙,只能拿留在自己境内的废帝玄烬出气,今日要玄烬与烟花女子“同台演出”
,那就是通过羞辱玄烬来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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