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战一听那俩字,立刻就受不了了,心口被人掐着拧着似的抽抽地疼。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沉着脸,平日里吊儿郎当神侃胡混的德性收敛得无影无踪,像一尊黑黢黢沉默的雕像,胸口确是一阵翻江倒海抽筋沥血刀割斧劈般的痛苦和愧疚。自己这算是干嘛的呢?跑这儿来报恩赎罪来了,还是戳人家痛处呢?!要说实话么?还敢说实话么!老太太看来是真不知道他是谁,这要是哪天弄明白了,估计就没心情在这里拉着他聊家常了,案板上那一盆生胡萝卜馅儿现在就直接糊他脸上了,拿擀面杖和笤帚疙瘩把他打出去!程大妈说着说着,拿手抹了抹眼角,叮嘱道:&ldo;小罗同志啊,大妈今儿跟你说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去跟程宇说,知道么?&rdo;罗战默默点头:&ldo;嗯。&rdo;&ldo;我们家程宇特不爱跟人说这事儿,你别跟他提啊,别让他心里又别扭了。&rdo;罗战喉头有些哽了:&ldo;我知道……&rdo;程大妈的话音儿里特委屈,眼泪哗哗的:&ldo;我每回想起来也挺难过的,你说我这儿子生下来的时候好好的呢,长得可好了,可漂亮了,不缺胳膊不缺腿儿的,你说说,怎么就忽然成残疾了呢……&rdo;罗战颤抖着声音打断了老太太:&ldo;大妈,我觉得,程警官是一个特好的警察,真的,我觉得他这人特好,特别好……&rdo;他从沙发上腾得站起身,两手攥得自个儿的手骨几欲断裂。&ldo;大妈,我,我,其实我就是……我出去上个厕所!&rdo;罗战说罢匆匆地跑出屋,踏进太阳地里,浸湿的眼球被屋外的阳光刺得生疼。傍晚,程宇下班回来,看见大杂院门口的墙旮旯底下,铺了一地七八个烟头……&ldo;罗战?&rdo;程宇心头一紧。罗战这边儿有个风吹草动的,特让人操心,程宇总是惦记着,不知道这人又玩儿哪一出了。引狼入室…程宇进门儿一瞧,大杂院儿炊烟袅袅,满院香气逼人,充满人间烟火的温暖味道。半个院子的街坊邻居都围在小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围观罗战同志做饭!住在大杂院儿里,邻里间共用厨房,七八户人家只有两间小灶房,做饭都要排队抢位。今儿个某一间小厨房被罗战彻底霸占住了,一圈儿人围着大呼小叫得:&ldo;这做得是什么啊,这么香啊,小伙子手艺还真不错嘛!……嗳,多做点儿给大伙尝尝啊!&rdo;程宇透过小窗户瞧见罗战上身只穿了紧身白背心,后脖梗子被毒太阳炙烤成暗红色,热汗奔放地流溢,彻底被洇湿的螺纹布料下透出浮雕般的肌肉纹路。罗战做饭的架势极其专业,切丝切片的刀工细致利索,结实的铜色手臂端起一口铸铁锅,颠菜颠得均匀敞亮,横三竖四,左五右六,颇有节奏感,炒个菜竟然也能炒出江湖老大那一股子排山倒海气焰嚣张的霸道气势,灶上橘红色的火苗在这人的眉心眼底升腾跳跃。程宇站在院儿里怔怔地看,那一瞬间突然就觉得今天的罗战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充满了市井家居小日子的凡俗亲切感,铺面而来的是松木香油扑鼻的馥郁。他手里还推着自行车,都忘了把车支到墙角,不知不觉,凝视的时间就有点儿长了……罗战抬眼瞧见程宇回来,也没说话,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很潇洒地拿眼神和下巴跟程宇打了个招呼。他齿缝里还咬着一根儿烟,一手持锅,大火,葱姜蒜炝锅,另一只手变戏法儿似的唰唰唰往锅里均匀地筛了一层细盐,调汁儿,勾芡,最后麻利儿地浇汁儿装盘,齐活!一道鱼香咸肉茄子卷,色泽油亮,香气四溢!程宇手揣进裤兜里,踅进厨房,伸脖子小声嘟囔:&ldo;你今儿个干嘛啊你这是……&rdo;罗战一手把烟从嘴边拿开,在灶边磕了磕烟灰,甩眼皮子给程宇抛了一个只有对方能觉察到的媚眼儿。程宇的目光立刻从罗战的脸挪到案板上的菜盘子里,脸色被灶火熏得有点儿发红,发烫。罗战故意伸手用力捏捏程宇的腰,小声儿说:&ldo;厨房热,去到屋里歇会儿,陪你妈聊天儿去。还有俩菜,我一会儿就弄好。&rdo;程宇耸了耸肩膀,哼道:&ldo;用我帮忙么?&rdo;罗战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程宇跟他说话的口气已经温柔多了。&ldo;你会干啥啊?&rdo;罗战咧开一嘴白牙嘲笑道,&ldo;你帮忙使劲吃就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