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打量我们。
“是我们亲戚……”
“啊哟!”
她使劲拍了一下大腿,拍得很响。我这才看出她穿了一条单裤。单裤配棉衣,显得很不协调。
“啊哟!俺就是老孟家哩——亲戚?”
她突然就高兴起来,立刻弯腰搬凳子让我们坐。梅子被对方的热情弄得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地接过她手里的木墩。我们坐下谈了一会儿才知道,这大概不会是我们要找的那个老人。
这个过世的老头一辈子结过几次婚两次明媒正娶,一次和邻居女人搭伙过日子。他还有好几个儿女,有的嫁走了,有的搬出小院“单立门户”
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老人搭伙时生下的一个孩子。
我问“你家当家的呢?”
“出去开矿了。”
谈话中得知,这个村子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一个滑石矿。原来村头儿就是靠这个滑石矿才买了那辆豪华轿车。
我们拉着家常。我问她有几个孩子、村里的大体情况等等,女人告诉她一共生了四个孩子,死了两个,剩下两个,大的是个女娃,跟她爸进山了;小的“在屋里胡来”
……
我刚进来时听见的声音,就是她在呵斥那个“胡来”
的小家伙吧。正说着,一个小男孩从屋里蹑手蹑脚出来了。这一下我和梅子都惊呆了小孩子让人一眼就想到了小公鸡,长得奇瘦奇小,脖子很长,脸儿黄黄的,满脸泥巴鼻涕,只有一对眼睛明亮可爱,小小的嘴巴也很红润。
小孩子走过来,直盯盯地看着。他穿了和母亲相同款式的棉衣,不过上面已经被灰尘和油渍弄得亮;也像母亲一样『露』着颏下的一片胸脯,不过那胸脯尽管沾了那么多灰尘,也还是显得柔嫩可爱。
我从提包里拿出一些点心和糖果给孩子。他看也不看母亲一眼,一把抓到手里就吃。
“馋痨!饿鬼!”
女人骂着。
她这样骂,却把那些东西往孩子的衣服里面硬塞。她放东西的方式特别奇怪把那些点心糖果直接塞到孩子贴身的衣怀内,因为他的衣服上没有一个口袋。它们塞进去就鼓鼓囊囊堆在棉衣里面,贴着孩子的肚皮积在那儿。我和梅子都笑了。
小孩子高兴极了,笑嘻嘻地在一边蹦了几下,蹲下来,一边从领口那儿往下伸手掏东西吃,一边看我们。他一会儿工夫就吃下了一大把糖果。我担心这有点儿太多了,可又不便说什么。
那个中年『妇』女比我们刚进来时热情了许多倍,让我们到屋里去坐,还说要给我们喝茶。
进了屋子,那种极度的贫寒马上让梅子吓了一跳,她不由自主地出了“啊”
的一声。我对这样的山里人家见多了,这会儿虽没有怎样惊讶,也还是觉得多少有点儿出乎意料。
三间土屋没有隔断,成一大间。旷敞的房间内,一边是一个很大的土炕,上面半截席子、一些被孩子踏得很烂的铺草;炕的一角叠着蓝黑油亮的破被子。秋天,由于刚刚收获过,脚下滚动着很多红薯和南瓜。连接土炕的是一个很大的泥灶,泥灶旁边有一具风箱。这风箱由于还要拿到院里一个熬猪食的土灶上用,所以它这时被摘下来,斜放在屋子正中。屋内石墙被泥抹过,没有刷白粉;屋顶木椽间『露』出了高粱秸子,被烟熏得乌黑乌黑。墙上贴了几张女演员的大幅照片,使我们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女主人在后边喊
“都是他爸胡描哩,也不嫌人笑话……”
那些照片给随手描画得一塌糊涂,看上去未免太不像话了。梅子生气地动了动嘴角……几个女演员不仅被画上了眼镜和胡子,有的还叼上了一支奇怪的、乡里人才叼的长杆烟锅;最令人气愤的是,她们的下身无一例外地添上了一些很不雅观的东西……
“城里官人莫笑话,莫见怪哩,庄稼人闲来无事就是这么胡『乱』抹画。这也不光是娃儿他爸抹的,还有来玩的那些狐朋狗友。这个抹一下那个抹一下,大画儿也就给弄脏了,好生生的闺女也给糟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搬弄瓷碗,给我们倒了满满两大碗茶水。我让梅子喝茶,梅子还是执拗地盯着那些被“糟蹋”
了的明星照。她大概最终看懂了添上去的东西,惊得睁大了眼睛。
梅子的目光转向我,我拍拍她的背,让她随便一点儿。
我喝了满满两大碗茶,因为实在渴了。梅子一口也没喝。我知道她嫌这碗不卫生。
女主人客气得很。她说男人就要回来了。她劝我们在这儿宿下。梅子怎么也不愿意。我们只好离开了。
看来进山第一夜只得在这个小村里留宿了。我们打听这个村里有没有宽敞的地方,有人告诉最宽敞的就是村头儿家了。我想起了那辆小轿车飞驰而去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和梅子商量着,还想冒昧地再闯一家。
在街上走着,很想找一幢比较体面的屋子,可是所有房子都一个模样一样的茅草门楼,一样的土墙。
我们鼓了鼓勇气又走进了一家。
《小锚》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