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京的寒冬一向来得极早,才立冬,几场绵延的秋雨过后,灰蒙蒙的天便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雪粒子,偶尔落在身上,砸得生疼。
虞妗拥着厚厚的锦被坐起身,雾蒙蒙的双眼盯着锦被上绣的鱼戏莲叶纹样,有些出神。
听见这厢的动静,一旁坐在杌子上做着针线活的宫女转头看了过来,朝着虞妗轻轻一笑,细长的柳叶眉微微上挑,溜圆的杏核眼里盛满了温柔。
“您醒了?”
青黛把火折子吹燃,将四方高几上的宫灯点亮,黄豆大小的灯芯将殿内照得亮堂堂的:“娘娘睡得可好?”
“尚可,”
虞妗别开眼,将锦被扯开作势要起身:“什么时辰了?”
“昨儿半夜便下起了雪,这会儿正冷呢,”
青黛忙将搭在一旁床架上的火狐大氅披在虞妗身上:“快寅时末了,瞧您睡得沉便想着卯初再喊您。”
幔帐被掀起,一个瓜子脸头上梳了个双丫鬃的宫女端着搪瓷盆探头走进来。
这是银朱。
“娘娘今儿睡得可有些沉了,”
银朱笑嘻嘻的同虞妗说话,一面拧干了帕子伺候她净面:“皇上也已经到了,同李公公一道在正殿等着呢。”
青黛去寻了件碧霞云纹,联珠对飞凤纹的冕服给虞妗换上,又服侍她穿上一双鹿皮绒的靴子,复拿起象牙梳,替她将四散的青丝绾成髻。
虞妗端坐在妆奁前,透过象牙镂花的水银镜望着自己的脸。
一双微微上挑的柳眉,往下是目色锐利的凤眼,带着些许茫然,睫毛微颤,白皙无瑕的皮肤透着粉,玫色的唇瓣娇嫩欲滴,衬着欺雪的肌肤,娇艳无比。
镜中人,瞧着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罢了。
虞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她十八岁时的相貌,参政不过三年,双眼尚未被权利迷乱,带着清澈的纯真。
刚刚拾掇好,便听到外头‘噹噹’两声,便是一声长叹:“卯时一刻。”
青黛担心误了早朝,忙给虞妗围上一件雪貂绒斗篷,临了又往她手里塞了个缠花枝银手炉,将毡帽往自己头上戴,而后才随着虞妗一起往外头走。
虞妗刚跨出门槛,殿里的幔帐还未放下,回过头看,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陈设。
寝殿临门立了块白玉兰鹦鹉鎏金立屏,往里是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上悬着鲛绡宝罗帐,靠窗摆着紫檀木的百宝嵌柜,柜后是方才梳妆的妆奁,梨木镌花的高几上放了个青玉缠枝莲纹瓶,里头插着几支腊梅。
这是她自嫁入燕朝皇室后便一直居住的寝殿,桂宫,也是她前生的葬身之所。
迷茫在心头挥之不去,前一秒鸩毒发作的痛苦仿佛还在骨髓里搅动,睁开眼却回到了十八岁时。
“娘娘?”
青黛撑开伞却见虞妗站门边迟迟不动,不由得有些疑惑。
虞妗双眸落在青黛忽闪忽闪的杏眼上,抿唇一笑,这活泼好动的眉眼,偏偏生在再娴静不过的青黛身上。
看着突然又笑起来的虞妗,青黛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后娘娘今儿怎么这般奇怪?
一边想着,却懂事的什么都不问。
从寝殿出来不过两三步便是正殿,身着明黄色龙袍的顺康幼帝秦寰,端坐于上首,一侧站着的身穿蓝灰色四爪蟒袍的宦官,正是银朱口中的李公公,顺康帝跟前的大内总管,李钦。
见虞妗出来,李钦便涎脸谄笑着朝她行礼:“奴才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虞妗摆手让他免礼,深透的凤目直直望向上首有些坐立不安的秦寰。
秦寰虽为帝,如今却也不过八岁而已,唇红齿白跟个玉团子似的,忽闪着大眼睛往虞妗那一下一下的瞅,见虞妗看着他,便迈开腿‘噔噔噔’的从上首跑下来。
临近几步远便刹住脚,绷着一张小圆脸,极力将礼数做得规整,端正严肃的朝虞妗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虞妗垂眸,望着秦寰戴着华贵宽大冕旒的头顶,神情不变,眼里却带着微不可查的审视。
珠旒晃动间,秦寰肥嘟嘟的小脸清晰可见,等虞妗喊他起来,便乖乖起身睁着溜圆的眼看着她,软乎乎的小手跟条溜滑的小鱼一般往虞妗手里挤,而后朝着虞妗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笑:“母后我们上朝去吧。”
虞妗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去,青黛和李钦紧随其后,跨过门槛时,像是随意一般问道:“皇上尚在长身子的年纪,早朝时间冗长繁杂,可伺候他用过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