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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非情深深凝视他扭曲的神情,掌心的力道收了又放,放了又收,终是打不下手去,如此犹豫几次,他真气更是混乱一片,丹田和胸口同时传来刺痛之感,忍不住吐了口黑血出来,随即身子一软,人事不知。宫弦犹自抓著他的手,在自己胸口用力击打,却没有一丝劲力传来,再定睛看时,那人早没了声息,不由得俯下身子,将耳朵靠近他胸口探听,又急急伸手去探他鼻间。心跳虽然微弱,却还尚未完全断绝,鼻间的呼吸却已经停了。……死了?还是没死?宫弦痴痴呆呆的想了好半天,双臂抱著秦非情的身子狠劲摇晃,突然想起这妖孽所说的龟息之法,又独自一人笑了起来:「非情,你又在骗我了。你的这门功夫真是古怪……我等你醒来……我会乖乖的……我再也不躲你了……」他将秦非情身上的伤细细包扎起来,再将其整个抱起,脚步踉跄的走向那张染血的大床,把人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再老老实实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双目一眨不眨的盯著秦非情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他步出房门查看外间情势,客栈中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声音,好几人横尸在走道之上。他定一定心神,随手去推一间房门,手一碰上门已开了,里面又躺著几具尸首。那七个杀手半夜行凶,做的又是惊天动地的弑君之事,唯恐有所泄露,竟在进他们房中之前就悄无声息杀光了客栈中所有的人。他总算清醒了好些,回房看著秦非情的身子发愁,这客栈之中已成凶地,显然留不得,但此刻三更半夜,又能往哪里跑?他寻思了许久,终是决定第二日早上再逃,横竖这次的几个杀手已经全部死绝,一时半刻应无大碍。他上床躺在秦非情身侧,双手紧抱这人冰凉的身体,直到温暖了一些才满意的闭上眼,就在这满地血腥的房间里小睡起来。此时若不休息片刻,第二日却要怎麽逃亡,秦非情已变作这般模样,能依靠的人只得他一个,他若心慌坏事,两人只有死在一处。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宫弦便睁开了眼睛,探听过秦非情的心跳之後,又从他身上搜出馀下的银票,把床单撕成几根长长的布条,再将其健壮的身体整个背在身上绑紧。做完这番吃力的动作,宫弦背著秦非情走下这死尸遍地的客栈,从客栈後门悄然离开。天色微朦之时,他已敲开一家棺材铺的大门,买了一口薄板棺材,将秦非情放入其内。他脚步不停,又买了一架最大的马车回来,把棺材放置其上,披上一身麻衣重孝,亲自赶著马车出城。行到城门口时,城门才刚刚打开,出城进城的人都极为稀少,他当即拿了银票塞在守卫手中。棺材里传出的恶臭令人掩鼻,他又一直哭哭泣泣,道是兄长病重死在外乡,他身为人弟竟几日後才被人告知,此时尸首已臭,他如何如何不义,守卫收了他的银票,也懒得听他絮絮叨叨,连棺盖都不曾打开查看,便把他赶出城去。出了城後,他立刻快马加鞭,赶著马车直奔一地。昨晚在客栈房中,他哪里能够睡得安稳,心中一直在回想一人的下落。昔年宫中有一个医术颇为了得的老御医,也曾受过自己的恩惠,帮自己铲除某位兄长之後便告老还乡。他还曾经起了灭口之心,幸而那时一念之仁不忍下手,如今死马做活马医,那老御医的家乡似乎就在千里之内,以普通马车的脚程,不出几日即可到达。宫弦拼死拼活赶了三天的马,又一路询问那个记忆模糊的小镇所在,总算在第三日深夜赶到了那处,却一时之间找不到老御医住在哪里。天色极晚,镇上大大小小的铺子都关了门,他敲开几间客栈都不愿收他入住,全因马车上带著棺材,赶了几日的路之後更是臭气熏天。他为避人盘查,在垃圾堆里找了一只死猫的尸体,放入秦非情之前就先垫在底下。一路所经之处,即使有揭开棺材查看的官兵,也没有一个愿意靠得太近,只匆匆扫上一眼便叫他快滚。此刻寻不到住处,他也只得赶了马车歇在城郊,城郊的一户乡村人家却出门询问他是何人。他自然又是那番谎话,道兄长死在外地,自己要带棺回乡入殓,一路上如何如何辛苦悲伤,说得眼泪都险些掉下。他本就担心秦非情的生死,这几日吃苦不少,那泪意倒有几分真切,加之没有时间沐浴净身,配著褴褛的衣衫与肮脏的头脸,看著完全似个穷苦百姓了。那乡村农妇甚为同情他的遭遇,回去跟丈夫说过之後,一对夫妻竟同时出门将他迎了进去,叫他在此稍歇一晚。他大为吃惊,看著对方半天不得作声,那对夫妻也不嫌他身子脏污,马车上又臭得要死,一边连连劝他想开些,切勿悲伤过度;一边招呼他坐下,立刻给他端饭送茶。他心中滋味难言,这寻常农家竟能在自己最为潦倒时施与援手,比起宫中朝中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当真有著天地之别。他本无什麽胃口,心绪沉重混乱之极,两夫妻一直善意劝慰他多吃一些,他竟也不忍拒绝两人好意,真的连吃了两碗。农家小菜自然比不得宫中的御膳,却吃得心中一阵热暖,放下碗时,疲累不堪的身体又有了撑下去的力气。用过膳食之後,两夫妻都招呼他快些休息,他寻思片刻,终是摇头告辞,能得一饮一饭之恩已是足够,若再做逗留,恐怕会害了这两人性命。他步出这家农户,将马车赶远,直至歇在一个荒野的小溪边,在月光之下开了棺材盖把里面稍作清理。也顾不得脏污,他赤手将那具腐臭的猫尸拿了出来,就地埋在附近。埋完猫尸,他回身钻进那棺材之中,把死活不知的那人抱了出来,埋头在胸膛处听了听心跳,终於放下了心,就著明亮的月光以溪水为那人慢慢擦拭身体。将秦非情的身子擦拭乾净之後,他自己也在溪边匆匆洗浴,看著那人紧闭双眼的面容,突然想起几日之前也是这般景象。只不过角色调转,这次却是自己照顾秦非情了。怅然思索了一会,他苦笑著低低叹息,弃了那具棺材将秦非情抱上马车。第二日大早起来,他架著马车再度入城,一家一家寻找本地的医馆。寻尽了城中医馆仍是不得,莫说同名,连同姓的医者也没找到一个,希望渐渐渺茫,他仍只得继续找下去。秦非情连著几日未曾睁眼,心跳却一直未曾断绝,只要有一线生机,他总不能白白浪费。医馆里寻不到,他又开始询问城中年纪最大的老者,一个挨一个的打听,是否记得当年有位医术了得的老人。此举倒是奏效,终有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记了起来,道是那位医者早已全家迁徙,搬至离此不远的乡下。他大喜过望,谢过这老者便驾车直奔,总算在当日午时找到了那处乡村。他料想那老御医是为了避祸才举家迁徙,想必姓名也都更换,唯恐有朝一日被他再派人杀人灭口。宫中朝中太多血腥旧事,难怪人家谨慎至此。好在这个村子倒是不大,便一家一家的找也花费不了许多功夫。村中道路狭窄,泥泞满地,他只得弃了马车背著秦非情艰难的步行。他满面尘土的一家家敲门,此地民风倒是甚为纯朴,看他这番落魄辛苦之态,又听他说是千里迢迢前来求医,不免为他感动,竟有个中年农妇自告奋勇带他去找村中唯一的一家小医馆。到了那户人家,他自门口便看见颇有几人排队求诊,那端坐桌後的医者年纪甚轻,面貌却有几分眼熟之感。他心下一喜,自己果然所料不差,这人必是那老御医的子侄之辈,接了老人的衣钵在村里行医。那年轻人见一个陌生人也来排队等候,面上微露惊异之色,手里的活却一点不乱,有条不紊的给前面那几名病人探脉开药。轮到宫弦时,他也并不多问,只淡淡的问道:「是你要看诊,还是你背後这人?」宫弦大觉吃惊,反问他道:「你不问我是何人?从何处来麽?」那年轻医者仍是淡然说道:「医者眼中只有一种人,病人。你气色虽略显憔悴,倒不像有什麽大碍,你身後这人却要快些看病了。」宫弦连忙将秦非情从背後解下,轻轻放置在桌边的长椅上,待那年轻医者诊脉之时,他踌躇著开口道:「那位传你医术之人可还健在?」那年轻医者只管埋头探诊,渐渐面色凝重,头也不抬的回道:「原来是父亲的故人……他年初已殁,就葬在村里的祖坟中。」宫弦登时呼吸一滞,低低说道:「故人来访,却只能去他坟前凭吊了……我昔年曾受他大恩,後来又有负於他,他医术超群,在御前颇受恩宠,临老却终於乡野之地……是我对不住他。」「父亲临终教诲,行医者但求救死扶伤,对病人一视同仁,乡野也好,御前也好,本无什麽分别。他只是颇为後悔当年所做一事,许多年来都无法安枕,直到临终还放不下,道是去了黄泉地府再去向那冤魂请罪……听你口音,是从京城而来吧?父亲千真万确已经去了,你当可从此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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