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琛眉心蹙紧,扣入书中的手指节泛白,良久道:“她——迟早会来找我的。”
没过多久长孙明的嫡母便与穆家主定下了长孙芙和穆云琛的婚约,因鲜卑贵族与汉家立法不同,没有定亲纳礼后一年方可成婚的规矩,因此双方便约定在半年后的十月初六举行婚礼。
当然对穆云琛而言只要定亲他便已经与长孙家利益一体,再不敢有人小看他的身家背景;但是对于长孙芙的母亲而言,尽快成婚才更有利于她和女儿利用穆云琛,也就更早一日能够夺得长孙家的大权。
对于这些,早已习惯工于心计的穆云琛了然于胸,只不过他仍旧没有任何动作,该处理朝务就处理朝务,婚礼的一应事务俱不上心,甚至所有与婚事相关的事都丢给了跟他完全不怎么亲近的孙姨娘,有什么需要拿主意的地方他连想都不想直接让人去找穆云瑛那个还未加冠的少年人商量。
眼看八月暑热褪去,茱萸渐红天气凉爽下来,九月初九重阳节那晚穆云琛破天荒回穆家办了一场重阳家宴。
如今穆家两个嫡子穆云琮、穆云珏早已身死,其他几个庶子虽然读书但也不怎么成器,唯有穆云瑛的胞兄老八穆云环还算有些出息,因着穆云琛的关系外放做了江南的一处地方官,做为穆云琛的助力,看前程也是不错的。
所以现在穆思寻这一支穆家早已是仰仗着穆云琛的鼻息而活,穆云琛便是当之无愧的掌权人,他的重阳家宴又有谁敢不买账。
可偏偏那家宴到了所有人,唯独不见穆云琛。
夜色沉沉,全无灯火的主院与别处张灯结彩的气氛格格不入。
穆云琛推门而入,撩开漆黑屋中的帐幔走到了大床前。
“父亲,我来给您行重阳家礼了。”
穆云琛的脸上毫无表情,他轻声地说着落座在床前的圆凳上,看着黑暗中仍旧睁着双眼的穆思寻,露出一点残忍的笑容。
“我知道父亲只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是父亲一定明白的很。”
穆云琛垂眸看着收到只剩一把骨头的穆思寻,他固然无声无息,但那双细长的眼睛却依然在黑夜里亮的吓人。
正如穆云琛所言,他的生死仍旧如常,所有的一切他都能听得明白。
“你应该很高兴吧,你当初最后悔生下来,最不愿看一眼的儿子穆云琛,就要迎娶长孙门阀的嫡长女了,就要代替你站在家主身边,成为穆家最强势的支撑了。”
“穆思寻,你光耀门楣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你高兴吗?”
穆云琛说着说着笑出了声。
躺在床上的穆思寻除了扎眼,什么反应都没有。
穆云琛的笑声渐渐消散在黑暗里,他伸手拿起床前小几上的灯台,用火折点起一豆烛火。
“长孙芙说,成亲那一日她只拜高堂嫡母,永远不会向我姨娘的灵位参拜,因为她是妾,是你私奔拐带的妾。”
穆云琛将光鲜昏暗的烛台放在小几上,照亮穆思寻死气沉沉的枯瘦面容。
穆云琛的面色渐渐寒凉,他声音沉郁的探身道:“我以前也特别不明白姨娘的选择,她堂堂圣人嫡系之后,名满齐鲁的才女,怎么会就落到这般地步,被你,被你冷落厌恶?”
穆云琛冷哼一声坐回去道:“但我现在明白了,你就是再不值,她也爱你。这没什么理由,喜欢一个人谁能说得清楚呢。”
穆云琛看着形同废人的父亲,眼神狠戾起来:“我现在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姨娘成为你的正妻,进入你穆家的祠堂接受后世所有穆氏子弟的参拜和香火,不管你穆思寻愿不愿意!可是我不会这么做,我知道姨娘她不屑于做你的正妻,她爱你,是她的事,与你无关。你既然对不起她,就算是死后给了她争气名分,给她金山银海她也觉得你恶心!”
穆云琛说完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穆思寻道:“我早知道情爱对你穆思寻而言一文不值,你只在乎名誉和家族。所以我有个秘密告诉你,你的嫡长子是我毒死的,你的嫡次子是我亲手推入湖中的。”
穆思寻的呼吸倏然急促起来,喉管中发出呼呼的喘息声。
“哈哈哈哈。”
穆云琛笑道爽快极了,“穆思寻,我还有最后一句话告诉你,我不会收手的,往后除了我想留下的八哥和十弟,我会一个一个的把你的儿子都杀光,你不是因为儿子多就谁都不在乎吗?不是因为儿子多就任凭谁都可以践踏我吗?”
穆云琛靠在穆思寻的耳际,带着阴鸷的轻笑道:“我从记事起,就想把那些欺负姨娘和我的兄弟,一个个都杀光了。你的穆家,就要因为我,不复存在了。”
穆思寻的喘息声越来越响,仿佛一个破败的风箱发出最后的鼓风之声;那双酌亮的眼睛一直追逐这起身的穆云琛,好似恨的要瞪出来。
穆云琛拿起烛台欣赏般看着父亲的表情,他轻笑着说:“你害了姨娘一生,还要害我的清欢,我早就可以让你去死了,只不过,我需要你死的更有价值一点,比如说,像今天。”
穆云琛说着将烛台轻易的扔向床内,早已泼了火油的大床瞬间热烧起来,不消片刻整间屋子都被火光吞没,那此言的光亮中还夹杂着凄厉不是人声的叫声。
穆云琛却始终含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正院。
穆云琛走入家宴现场时,不知起火的所有穆家子弟都热络非常,一叠声的笑着请他入宴。
穆云琛坐上主位,他端起一杯酒,带着再温和从容不过的笑容道:“重阳家宴,第一杯,敬父亲,祝他福泽绵长,寿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