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痴痴的,正在凝神中,想要再听他多唱几遍,却忽的消逝,犹如琴弦,断的无情也无兆。
这一停顿,也惊醒了她:他回来了呀!
抱着赶紧逃的念头,还是被突如其来的一枚棋子阻去了退路,归菀扭头看了看窗纸上乍现的破窟窿眼,心里又是一惊,她闭上眼,安慰自己:早晚都要见他,自己不过是被歌声吸引来的。
这么一想,添了几分勇气,归菀把砚台重抱在怀里,走了进来。
晏清源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见归菀低首往那一站,羞怯的像个孩子,一哂笑道:
“这是做起探耳小贼了,陆姑娘,下一回,是不是就要直接进屋顺手牵羊了?你精神可真好。”
后头的话陡然冒出暧昧的意思,归菀被他这么一说,立刻闹了个大红脸,却勇敢地抬首望向他:
“我听有人在唱歌谣,就过来看看,原是大将军在唱,是北地的歌谣么?”
“唔,听见我唱什么了?”
晏清源冲她勾了勾手,归菀乖顺地走近几步,一把甜美的声音,将那二十七字柔声学了一遍。
真是聪慧,记得这么顺溜,调子也学的有七八分像了,自然是懂音律的,不过《敕勒川》胜在捭阖气韵,被她这样一学,总觉得软糯得黏牙,晏清源听得眉头直蹙,半坐起身子,手一伸,便把归菀拉到眼皮子底下坐下了。
这一回,她竟没躲,安安静静的,只是那羞怯的神态不褪。
“我很喜欢听大将军唱的这首歌谣,不知是什么曲子。”
归菀难得发问,晏清源一腿支起,轻轻晃了下,两手交叉叠在腹肚间,头一偏,目光投在她脸上:
“是唱我故土的,叫做《敕勒川》,本是鲜卑语作成,你方才听到的,是大相国命人译成洛阳正音的新词。”
归菀心有所触,见晏清源此刻,异样的沉静,眉头微微锁着,忽然觉得这人格外的陌生,从未见过的,便轻声说:
“大将军会用鲜卑语吟唱么?”
晏清源眼波一动,像是撞到什么怪有趣的事情似的,笑了一笑:“你卢伯伯骂我是鲜卑小儿,我自然会鲜卑语的呀,怎么,想要听?不怕污了你陆小姐的衣冠双耳?再说,鲜卑语,你也听不懂。”
他讽刺地淋漓,偏又带着一团和气的笑意,归菀哑口无言,抬首看他一眼,两人目光交缠至一处,好半日,归菀才低下头去,晏清源盯着她,似有所思,拿膝头碰了她一下:
“你坐上来。”
归菀迟疑了一下,俯身把绣鞋脱了,在他身侧坐定,到底是拘束,不觉抱住两个膝头,听晏清源当真唱起她半分也听不明白的鲜卑语来,怔了一怔,不过,很快,那时而激昂雄浑,时而悲切悱恻的调子,无论是用汉话,还是用鲜卑语,静心听了,皆让人动容不已,心潮起伏。
歌声中,归菀慢慢将脸面贴至膝头,目光定在窗格上,看它渐染一点金红,缓缓晕开,整个窗子被浸透了,色彩越来越重,眼角的那滴清泪,不知不觉也就淌了下来。
晏清源看不见她神情,乌金西沉,将她纤秀的身影团团裹住,一歌唱尽,如此反复几遍,归菀便凝住不动了,他难免失笑,勾住她一缕青丝:
“把你唱睡着了?”
归菀揩掉那颗眼泪,抬起头,转脸不吝赞美:“大将军唱的真好。”
说着脸微微一红,心里辗转着说不清楚的情绪,这世上,也许思乡之情是相通的,人们所有的爱恨也是相通的,这样想着,归菀心头的刺,又往深处狠狠扎了一分。
晏清源不着意笑了:“难得你青眼有加,比之江南民谣如何?”
他伸手在她细细的颈子后抚了一阵,归菀蓦地紧张起来,只觉随时都能被他扼住似的,方才歌谣氤氲出的那点子模糊心绪,彻底散的干净。
“各有千秋,却皆得自然淳朴风致,正是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
归菀说这些的时候,晏清源目不转睛瞧着他,一只手还搭在案几上,悠悠转着棋子,她话音一落,那枚棋子,“啪”
地一声,扣在了棋盘上。
胳臂收回来,手背在她脸上轻轻一滑,嘴角陷出个弧度:“你的心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