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为有了小鱼,另一条路给堵死了。从此,她不能再有非分之想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一个男人的妻子和一个女孩的母亲了。
苏晴说,除了她,你的妻子,不,你的前妻,还会有谁!
这就是小鱼到来的不凡经历。
他大声起来:你胡说什么?!
苏晴穿好衣服就出门去了,她以为司炳华会在手术室门外等她——电影和书上全是这样写的,她想司炳华肯定也坐在门外长椅上一脸痛苦地等她出来,可她出来时并没看见他的人影。她到处找他,好半天才在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里看见他。她大老远便朝他跑过去。他坐在花园的花台上,抱着头,一副伤心的样子。她走过去后,他揉了一下眼睛才站起来。就是这一时刻,她看见他眼角里含着泪,故作轻松地问,完了吗?苏晴笑了笑说,没完。他眨着眼睛看着她,问她什么意思。她轻轻地拍了拍肚子:你不是想做爸爸吗?炳华的面部表情在一刹间完成了四季交替,从一脸愕然到欣喜万分,然后,他猛地伸开臂膀紧紧地将她搂了过去,不管旁边坐着几个年轻的病号看没看见,埋下脸就亲她的脸……
她这次没跟着他吼,只是一字一顿地说:她连手术前的亲属签字都是她妹妹代签的。你不要以为你很无辜,即使你不知道,即使你离了婚,你也躲避不掉一个男人的责任!
也就是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的啼哭声,从隔壁房间穿过墙壁传了过来,它是那么的尖厉、有力,穿透她的耳鼓,直达她的心底。这声音明明是来自外面,苏晴却感觉是来自自己的体内,它一声接一声地哭叫着,凄凄厉厉,揪着人的心不放,而且气势一声比一声大,简直让人难以承受。她再也躺不住了,“腾”
地坐起来,翻身跳下,说,我不做了。亚娟翻她一眼,你想干吗?不做了,她又重复了一遍。亚娟说:我说你神经病吧?你早听我一句劝,不就没这些事了吗?但亚娟摘下口罩还是很高兴地说,那就快穿上吧,赶快去找炳华,他在外面不知怎么受折磨呢!
他站起来,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有些乱了方寸,嘟哝道:我现在是跟你谈工作,不是谈私事、家事、个人的事!说完,把身后的椅子,咚地推到一边。
她愈紧张了,她简直想坐起来。
这是苏晴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看见他手足无措,第一次看见他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浇得狼狈不堪的样子。那一刹间,苏晴相信他真的是不知情。她相信他不是装的,他不是演员,他装不出来。但苏晴想不通的是,事情怎么会是这样?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凌立一丝风都没透吗?为何要隐瞒?为何不让他知晓?
放松!亚娟又喊了一声。
他手有些哆嗦着掏出手机就拨,但怎么也打不通。他忘了射场区是屏蔽的,手机打不出去。他合上手机,有些狼狈地看了她一眼,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答应着,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三
你放松一点,亚娟说。
凌立得的是子宫癌。
苏晴是按亚娟所要求的那样躺下了。那样的姿势,也许对产妇,对病人合适,可对她来说真是太不合适了。苏晴是第一回这么着。在一个妇科医生面前,人还有什么尊严?尽管这个医生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但苏晴心里还是别扭。不,是恐惧,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从那盏明亮无比如探照灯一般的光芒里射出,然后向她包围过来……
她永远记得去见凌立时的情景,也永远记得当时心情多么复杂。
亚娟的话,像一记重拳砸在苏晴的心头,把她砸得骨头“咔”
地一响,像要断裂开来。
那次回北京,是领科技成果奖。他们的一项科研课题荣获科技成果一等奖。时间非常紧,在凌立和养父之间,她只能选择其一。她和养父通了电话,养父说他很好,让她忙自己的。她领奖的地方,离凌立家不远,她决定去看凌立。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感觉,这是最后一次见凌立。为什么是“最后”
,她说不清楚。她还听说他们正在闹离婚。正因为这个原因,她内心很不安,她觉得她有错,是她造成的,不然他们的感情不会破裂。想到这一点,她心里真的很难过,也因此而自责,她不知如何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她希望跟凌立谈一谈,请求凌立不要离开他,她一定要当面告诉凌立,她决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她相信,凌立心里在怨恨她,这是凌立最后一次去基地时找她谈话她才知道的。凌立不容她解释。凌立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后来,你到我家来,我便彻底明白了。你知道吗,是你的眼睛告诉我的,你没能把它藏起来。我问过他,可他否认了,说这怎么可能,我有家有老婆有孩子。但我不相信他的话,因为我知道,你不爱炳华。
苏晴记得那个床很特别,看着心里就憷。在一旁的乔亚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那寒光四射铮铮亮的器械弄得哐当哐当响。每出一点声响,苏晴的身子都忍不住一颤。亚娟非常生气,嘴巴用白口罩封着,只在不得不说话时才说一句,听起来也是冷冰冰的,说什么,她就得做什么,“快!别磨叽啦!”
亚娟在一旁催她。“你们当医生的真是够狠的。”
亚娟立刻反驳说:“谁有你狠,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要。”
不,我爱炳华!她为自己辩解。
乔亚娟没想到苏晴会找她做人流,就竭力反对,说了无数遍人流对身体的伤害,可能会留下的后遗症的理由,都劝不动她,只好把她带进那个特殊的房间里。
凌立却冷冷地笑了一声:我真服你,敢对一个死去的人撒谎。
苏晴知道,司炳华是个比她还能隐忍的人,她看见司炳华眼里闪着一层晶亮的东西。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
她不再说了,她说什么凌立都不会相信的。她承认,凌立前半部分说对了,但后半部分歪曲了事实,她爱炳华,也许这份爱来得晚了些,但这份爱却是真实的。这次见到凌立,她一定要把这一点明白无误地告诉她。
你别哭了。我不会勉强你的。他木呆呆地坐在沙上沉默很久后,才说了这么一句。
因为昨晚她还梦见了炳华,这些年她很少梦见他。他手里拿着一管箫,像是要去哪儿演出。远处,一个女人站着等他,这女人就是凌立。醒来后,她问自己这梦是什么意思?难道炳华在暗示我,去找凌立?
苏晴一下恼了,不是告诉你,我没准备好当妈妈!她像是受了那个没出世的孩子的欺负,心里万分委屈,泪水吧嗒吧嗒往下落。
不管怎样,她都下决心要去见凌立,哪怕是吃闭门羹,哪怕被撵出门外。她也要去见她。
别人想要还要不上,你这是干吗?
凌立已经搬了新家。是基地办事处的车把她送去的。在一座高楼的九层里,她摁响门铃后,很久才听见门“咯嗒”
地响了一声。
我们不能这么草率……这么年轻……基地任务又这么重……再说,我真的没准备好。苏晴结结巴巴地说了一连串不是理由的理由。而真正的理由,她说不出口,她实在不忍心打击这个此刻一脸惊喜的男人。
门里门外的人都吃了一惊:凌立显然没想到她会出现;而她第一眼竟没认出凌立。才两年多,凌立变化实在太大,几乎认不出来了。要不是凌立先说话,让她进屋,她真不敢相信,这个一脸憔悴的病态的女人就是凌立。
为什么?他的手像橡皮筋一样,突然失去了弹性,松弛了下来,脸上那股高兴劲也被掸掉了。
大概是太突然,两人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目光不知该往哪里放,站了好长时间,凌立也没让座。她则背着小包,拎着水果,木呆呆地站在那里。
炳华,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苏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