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楼是阳谷县最高档的酒楼,平民百姓甚少涉足。可是今日潘小园一眼望去,狮子楼后门竟然摩肩接踵,乌央乌央的一大片人,喧闹吵嚷,简直比县衙广场还要热闹些。
后门旁边开了个小窗口,一个满头大汗的店小二正笑着朝外喊:“大家让一让,让一让啊,今天俺们货源充足,每人都有份!来来,三十三号,这位大哥先来,大家按顺序,不要挤!要多少?十个?好嘞,十文钱拿来,今天咱们掌柜的心情好,额外再打八折!这两文还给你,大哥慢走啊!”
那个被点名的顾客喜滋滋的,朝窗口里丢下几文钱,兜回了一袋子白胖胖的炊饼,欢天喜地挤出去了。那小二继续招呼:“三十四号!”
武大都看傻了,半天才讷讷地道:“他们也开始卖炊饼了?雪花面的?一文钱一个?”
旁边有个认识他的,一面往里挤,一面哈哈笑道:“大郎啊,做生意归做生意,这人呢可不能太贪,你瞧瞧人家狮子楼,一文钱一个炊饼,做得虽然不如你的软,但人家平价啊!过去你还管我们要五文钱,嘿嘿,呵呵,这可有点儿……”
还没说完,那小二叫道:“三十七号!”
那人慌忙答应,一溜小跑去了。排在后面的人涌上来,赫然便是周守备家管膳食的那个老头儿。此时见了武大,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到一边。
潘小园看看这些人手里拿的炊饼,货真价实的雪花白面,失声道:“一文一个,这连面粉钱都不够啊!这不是白送吗?”
其实大伙也知道,狮子楼这一文钱一个的炊饼来得挺蹊跷,更知道武大过去绝不是漫天要价的主儿。但人都是自私的,这么自己给自己理论一通,抛弃武大便抛弃得心安理得。
郓哥在一旁跑来跑去,已经趁机给排队无聊的人推销出去三四个雪梨,又探头探脑的跟那买东西的店小二聊了半天,这时候转回来,一摊手,一挑眉毛,模样和那店小二一样讨打。
“他们乐意亏本甩卖,嫂子你也没办法啊。”
潘小园心里有点回过味儿来了,低声问:“狮子楼的老板,是谁?”
郓哥耸耸肩,“咱们县提刑院夏提刑的师爷的表舅。”
阳谷县人都知道。
潘小园一怔,郓哥接着道:“不过那人的儿子最近结了个亲,亲家似乎是什么大户人家的管事……”
“谁家?”
郓哥想了想,十分确定地说:“本地吴千户。”
吴千户有个女儿,小名叫月娘。
潘小园心头反而十分平静,唤过武大,“天冷。回家。”
眼前是一个毫无出路的死局。潘小园仿佛看到西门庆摇着那把县太爷题字的折扇,小人得志地宣布:“我有一百种方法叫你在阳谷县混不下去!”
武大腰杆子一梗,义愤填膺地提议:“他们卖一文一个,咱们就卖一文两个!我就不信大家不来我这儿买!这么些日子的口碑都让狗吃了?”
郓哥在旁边喝口茶,慢悠悠地接话:“一文钱两个,大郎我看你明天就得把房子卖了。”
武大急得开始结巴,“哼,要卖也是、也是他们狮子楼先卖!他们今天,就一天,至少亏了……亏了……十、二十……”
郓哥和潘小园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一种智商上的惺惺相惜。
还是潘小园看不下去,耐心解释:“他们家大业大,亏不掉老本的。就算他们在炊饼一项上亏欠,那也早就通过卖酒卖肉赚回来的。咱们千万不能跟着降价,否则就是被他们拖进泥潭里,再也出不来啦。”
阳谷县里没有别的炊饼户,武大的炊饼摊子,放在过去就是自然垄断。而现在斜刺里杀出个扰乱市场秩序的程咬金,武大觉得这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