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琨儿和琰儿还活着,哪怕只留下来一个,他的女儿,也不必这样胆战心惊。
如今想来,周红英之所以敢十年对他不闻不问,擅自决定子女的婚事,有恃无恐至此,所依仗的,无非也是她有两个儿子吧?
想到这里,秦恪叹了一声,温柔微笑道:“裹儿真是好孩子,知晓保全父亲的名声。既然如此,你再劳累一些好不好?”
秦琬抬起头,迷惑至极:“劳累?”
“对呀!既然提拔臣属又将之贬斥,传出去不好听,咱们就专挑裹儿喜欢的提拔,好不好?”
秦恪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眼中写满柔和与溺爱,“这样一来,就没人讨厌裹儿了,就是咱们裹儿要累一些,为阿耶掌掌眼,好不好?”
听见父亲温柔的话语,秦琬往秦恪怀里一扑,嚎啕大哭起来。
她知时局险恶,唯恐仁厚的父亲被人哄了去,成为别人的棋子;又不想被关在内宅,天天与看不上眼的庶出兄姐,各色姨娘斗法,变成父亲心中面目模糊的嫡女,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方才的哭泣,泰半是做戏,却被父亲回报以全然的关爱和真心。
一想到这点,秦琬就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决心却越发坚定。您为我遮风挡雨,我亦要投桃报李,我会保护您的,一定!
天家父子
马车悠悠,驶向西京。
听得鼎沸的人声,秦琬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好奇向外看去。
越是靠近长安,车队的数量就越多,彼此间互相攀个交情,结伴上路,再寻常不过。偏偏秦恪这一队,卤薄威风不已,旁人瞧着卫士身上的铁甲,手中冰冷的刀刃,谁都不敢贸然前来搭讪,更没人敢走正中间,跟着他们或与之并排。
乘车不比坐船,姜略虽没折辱裴熙,甚至给他寻了辆简陋的骡车,一路好吃好喝地伺候过来,秦琬也不好钻进去与之攀谈。日日嘘寒问暖,已经是情分极好的表示了。
不能与裴熙谈天说地,畅论古今,生活未免无趣。好在秦恪想到要觐见圣人,既紧张又激动,既惆怅又伤感,心中不安的很。秦琬见状,自己的车架也不上了,成天就往父母的马车上跑,尤其爱呆在秦恪的宽大马车中,听他说故事。
秦恪纵容女儿早成习惯,见秦琬这么做,非但没阻止,反倒凑过去看了一眼,声音激动到有些颤抖:“这是明德门,明德门!”
这一路上,秦琬也听父亲将长安介绍了大概,她知道,明德门位于长安正南,是所有城门中最大的一座。连着明德门与长安城的路名唤朱雀大街,将长安城分成了东西两部分,东边归万年县辖,西边归长安县辖。
不仅如此,朱雀大街还可容几十辆马车并行,亦是唯一能进入长安内城的通道。
进了长安内城,再往北走……便是皇城。
皇城中央的最北部,有座宏伟的宫殿,名唤太极宫,乃是大夏历代帝王的朝会和起居之所。太极宫东侧的城郭有座宫殿,名唤大明宫,为圣人避暑时的居所。但凡炎炎夏日,政务悉数由太极宫挪到大明宫,也能算半个政治核心。
一想到这里,秦琬的心就砰砰直跳。
她未至长安之前,无数次听父母描绘过西京何等繁盛,伴着马车驶入朱雀大街,亦是瞠目结舌。但与即将觐见的人相比,纵全天下的人都聚集到了长安,秦琬也没了兴趣。
生杀予夺,翻云覆雨……光是想到自己能见到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秦琬就无法克制心中的激动之情。
见秦琬的身子都有点颤抖,秦恪还以为她是旁的,连忙安慰道:“裹儿不怕,圣人,圣人……圣人是个很和善的长辈。”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
“阿耶,我——”
“不要担心。”
秦恪笑了笑,说,“有阿耶呢!”
没错,他也很怕见到圣人,怕自己没办法控制住怨愤的情绪,引来圣人的不满,他更想缩在后面,就想之前无数次藏在兄弟身后,默默无闻混日子一样。但……他是男人,必须挺身而出,保护妻女!
秦琬想了想,还是忍着没说话。
马车走得很慢,朱雀大街又极长,好容易入了内城,过了宫门,又要换肩舆。
下车的时候,秦琬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宫女和内侍,见他们个个屏息凝神,姿态优美,却如石像一般,一言不发,连丝表情都没,不由觉得好笑。
倘若阿娘说得规矩,只是这些伺候人,省得让旁人笑话的,那边暂时学一学好了。总有一天,在这偌大长安城,她也能和在彭泽的时候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肩舆很稳,也很华贵,秦琬学着沈曼的坐姿,肩膀挺直,坐在肩舆上。
她清楚,很多人都在偷偷地看她,毕竟大夏开国一个甲子,如今几无在乡野长大的尊贵人。只要她一露出什么破绽,他们就找到了至少半年嚼舌根的题材。
想到这里,秦琬心中叹息。
原来,她还是没办法做到不在意,不紧张。
心中想些有的没的,时间便流逝得飞快,不消多时,肩舆缓缓落下。秦琬抬头一看,甘露殿。
一位面白无须,眉目清俊,书卷味极浓的内侍迎上来,笑容谦卑且和煦,腰弯得很低:“殿下,娘娘,小殿下,请随奴婢来!”
秦恪本想与之寒暄两句,又不知该说什么;沈曼不好越俎代庖,至于秦琬……她压根不认识这个内侍是谁,也不打算在这种时候做父亲的主,故只是好奇地看了这人两眼,脚步加快,追上了父母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