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暮善的年纪一样,在十年前,暮恒之就已经同这个外室纠缠不清了。
这个外室名叫薛怜,原是城北烟花柳巷里一个不起眼的舞女,那时暮恒之的仕途刚刚起步,官场上难免应酬,而城北那几处花楼则成了官员们瞒着自家夫人常去的地方,暮恒之也不例外。
薛怜出身贫苦,父母早逝,因为生得貌美被嗜赌如命的叔父卖进了花楼,暮恒之见她可怜无依打赏过她几次,她因此记下了,每每暮恒之过去必定细细招待他。
薛怜不似林眠音有好的出身,她不识字更没读过书,每当暮恒之与大人们高谈阔论的时候,她用一种极其崇拜的目光注视着他、仰望着他。
哪个男人不喜欢得到女人的景仰和钦佩,何况薛怜还是这般柔弱让人心生怜惜的,更重要的是她没有林眠音那么好的家世,没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岳父和两个大舅子。
在薛怜的几番挽留下,暮恒之开始以公务繁忙为由多次不归,留宿在她屋中。
他教薛怜写字,教她吟诗,每当薛怜赞美他的时候,他的自尊心便得到强烈的满足,以至于让他忘记,曾经也有一个姑娘是那么的爱慕他、欣赏他,为了他不惜与家人对抗,陪他外放榕州,为他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暮恒之用铺子庄子上赚来的银子为薛怜赎了身,并在与暮府相隔甚远的地方为她买了座宅院,当然,这些他都没有让林眠音知道。
几月后,薛怜怀了身孕,暮恒之不是没有想过要带薛怜回府,但那时他仕途不稳,很多事情都需要林家在京为官的大哥林夕洲的提携。为了不触怒林家,暮恒之选择先委屈薛怜母女。
本也没有打算将薛怜母女接回府里让林眠音知道,只因这两年来他埋怨林眠音没能生个儿子,与她心生嫌隙,便往薛怜那儿跑得更勤了些,让薛怜再次有了身孕。
薛怜每日嚷着要暮恒之为她买梅子吃,让他想起城里老人常说,女子怀胎若是喜欢吃酸食便是怀了儿子。大喜之下他决定将薛怜接回府里,一来可以更好的照顾她,二来也好给他将来的孩子一个名分。
林眠音默默听他说完这些,早已泪流满面。原来那段他说衙里忙不回来住的日子,都是去了薛怜那里,可怜他还担心他公务繁忙累坏了身子,得了空就亲自熬鸡送去衙里。不知道暮恒之喝着鸡汤的时候,是不是也在笑她蠢。
薛怜比她年轻几岁,生得风情万种,不用操持家事,不用打理庄铺,只管用着她林眠音嫁妆铺子里赚来的银子就好!
暮恒之心疼薛怜,觉得林眠音的娘家太过强势,然而他可有想过若没有她林眠音,他暮家是否有今日的光景尚未可知。
她也曾年轻过,她也一直深爱着他,可他是忘了还是一直看不到呢?
从寺庙回来的路上,林眠音也是想过的,如果暮恒之仅仅是想要一个妾,她想她会答应的,毕竟是自己没能为暮家延绵香火,林家那边要是怪他违背诺言,她就去向父兄解释。
可是,暮善已经十岁了,她至今才知道有这样一对母子的存在,这两件事背后的意义就不同了。
这是欺瞒,是背叛,是她被自己的丈夫骗了整整十年!
她一下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薛怜打破了厅内的沉默,她跪在林眠音脚边哭诉,“夫人,我知道我出身低微您瞧不上我,可我也是真心痴恋大人的。我求你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不要赶我出去。等我把孩子生下来,我便寻条白绫挂在梁上自行了断,好解你的心头之恨。”
林眠音静静地看着她,泪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溢。
暮老夫人听不下去了,重重地拍下桌子,“胡言乱语!别说是眠音不答应你进门,就算她答应,我老太婆也不答应!我暮家出身是不高,但也是读书的清流人家,绝不可能让你这样一个舞女歌女进门!要我说,你之前怎么过,之后就怎么过,等孩子出世,我让人抱回来,我们暮家自己养!”
暮恒之变了脸色,“母亲这是什么话?薛怜怀的也是我们暮家的骨血,哪有让她在外头养着的道理?”
“怎么?这第一胎怀着的时候不让我们知道,如今你腰板硬了就要回来同我们说这些?要不是看在她是孩子的生母,我非让人拖出去将她活活打死!”
暮老夫人气红了脸,指着儿子骂道:“我从小教你读书,明事理,竟没想到你还学会了背信弃义,做出养外室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暮恒之面寒如冰,将茶盏摔碎在地,腾地站起来,“有我在,我看谁敢不让薛怜进门!”
一时间,厅里静得可怕,无人再敢出声。
林眠音怔怔地站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往外走。她在想那碧落山的香火可真是灵验,她昨日去求子,今日便有孩子上门,只可惜了,是暮家的孩子,却不是她的。
她自己从未感觉如此疲倦,忽然很想看一看家中年迈的爹娘,抱一抱她乖巧懂事的女儿。
尚未走出门,只觉口中一股腥甜,鲜血从她嘴里喷涌出来,她倒在地上,再没知觉。
林眠音醒来的时候,屋内昏暗,房里只有坐在床边为她擦拭手背的方念离,和在桌边温药的云嬷嬷。
那日林眠音昏迷之后,暮幻惊魂失色地从屏风后面跑出来,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抱着她大声呼喊,嗓子哭哑了,衣衫上也沾了血迹。
暮府乱成了一锅粥,暮老夫人立即命下人去请大夫进来,薛怜见状也作势要帮忙扶林眠音进内屋,暮幻推了她一把,“不许你碰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