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对着她的窗前,数枝海棠如瀑布般泻下,葳蕤生光,花开正好。
她痴痴看着,尚未从上一世倒霉透顶的阴影中走出,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震惊,怀疑跟遇到亚当一样,这只是命运的玩笑,一切都是幻觉。
然而触手处,又是令人欣喜若狂的真实。
是真的、真的……她激动地想要大喊出声。
曾经的童年记忆里,是安排得满当当的课程表,还有精确到秒的机器家教。
那个有着人类外表的机器家教,经常用无一丝情绪的机器声调絮叨,“你们人类再不努力,就要被机器取代。”
她努力了二十三年,最后因为人类与生俱来的同情心而枉死,她终究是输给了机器。
在这里,不会再有机器家教,不会再有人逼着她去上课,去得优等,去学一堆关键时候没屁用的东西。
她自由了,以后的日子里,标配锦衣玉食、琴棋书画。
她怔怔立着,身处现实,而记忆里满是上一世的辛酸,思绪在过去与将来之间来回跳跃着。
想着上一世的孤独,想着濒死之际挥之不去的血盆大口,以及雪光映照下森冷狰狞的齿,想着利齿咬下时的痛彻骨髓,想着深爱的父母收到她消息后定会伤心至极,而与卧病在床的母亲竟然永世不能再相见。
她忽然流泪了。
诸般情绪涌上心头,有对过往的心痛、无奈与悔恨,有即将开启的崭新生活的激动不安。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小心谨慎,少管闲事,最重要的便是要活得命长!
忽然,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拭去眼角的泪水,目光再次投向花木繁盛、却空寂无人的庭院,心头无来由地微紧,濒死之际那种空落落的恐怖感再次袭来。
彼时落日余辉通红如血,暄染了半边的天空,晚风挟了夜间的凉意,卷起了一园的狼藉残红。
诺大的宅院一片死寂,唯有飞絮乱舞。
暮色已笼罩大地,黑夜即将降临,院子里如此安静,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暮色渐深,暮鼓声轰隆响起,好似海潮奔腾着穿过长安城,随着最后一声暮鼓,城市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
这是一个仿佛和过去那些年头没有什么区别的黄昏,然而,崇德坊西南角的废宅方向,又隐隐约约传出一阵飘渺的歌声。
那歌声极美,韵律灵动,好像在风中跳舞的精灵。
歌词却是凄凉,叙说着一个少女孤独走在暗夜里,一直走,即便跌倒也会倔强爬起,迎着月光一直走下去
就在附近百姓再次听见,脸上表情呈现某种惊骇莫名的扭曲时,歌声忽然停顿。
在通红若血的黄昏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被夕阳斜晖拉得极长,映在废宅后院高耸的院墙上。
她蹲在墙角,小手握着一柄炒菜用的铁锅铲,用力地一下一下刨土,然后一次次地将刨松的土扒拉到一边。
突然有个声音问,“你在挖什么?”
她头也不抬地答:“我要挖个坑。”
”
挖坑做什么?”
她终于抬起头,视线缓缓自墙角移到墙头,又缓缓自墙头回到墙角,她半起身,将耳朵贴上墙面,仔细聆听着,问:“外面都有什么?”
“有个巷子,”
那个声音悠悠道:“巷子尽头连着大街,沿着大街朝北走,不远便是大兴善寺。街上还有许多人,人们刚吃完饭,正在外面散步纳凉,巷子尽头有株大桑树,树下坐了一圈人,男女老少坐在树下闲扯家常,有几个小孩子正在巷子里追来逐去。”
她坐在地上,默默听着,脸上露出无限憧憬的神色,目中已有了泪光,“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都去哪里了?”
那声音默了默,片刻,缓缓道:“他们只是暂时离开了这里,将来有一天,你一定能再见到他们。”
“他们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你不用安慰我,实话实说好了,我经受得住,他们是不要我了,不是吗?”
“不是!”
那声音抬高声线道,“他们被皇帝降罪,事出突然,你母亲为了救你才将你藏匿起来,你是他们的宝贝,你的父亲经常教你读书写字,你的哥哥他虽然很调皮,经常把你惹哭了,但他很爱你、很在乎你,还有你的母亲,你跟她长得很像,她特地嘱咐我来救你。”
她再次沉默了,如果这个小女孩没有被藏匿府中,她也没机会,阴差阳错的,也许这便是命。
默了半晌,她忽然扭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暮风清凉,带着栀子花的清香,上弦月正挂在树梢,木叶的浓荫挡住了月色,树下的阴影中,竟有个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披着连帽黑斗篷,长身直立,似融于暮色。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叹了口气,道:“你终于肯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