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切安顿好了以后,她才累得浑身打颤。一回头,却见巧菱披着一件衣裳,打着灯笼站在门外的走廊安静地看着她,眼中还有淡淡的怜惜。
灵春碰上她清澈通透的目光突然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比如为什么深夜在这里。巧菱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天很晚了,快些去睡吧。”
她说完便转身走回去。
灵春咬了咬牙,追上前,嚅嚅地开口:“巧菱姐,我……”
“别说了,我都明白。”
巧菱轻声轻气地开口,夜风拂过,还带着白天的热气,她轻声的话语随风飘入她的耳中:“谁没过少女怀春的时候啊,只不过你叫我一声姐,我便要提醒你一句,梦是梦,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现在相爷订了亲,再过几天就要办酒席了,你心地善良,也不是那等爱慕虚荣的女子。所以我瞧着你伺候相爷也是真心的。这年头,缺的就是这份真心实意。所以听姐一声劝。”
她顿了顿,手握了她的手,目光诚恳:“我知道你是救过相爷一命的人,等相爷娶了亲,你服侍两年,就求相爷为你择一门好的亲事,嫁了。”
嫁了?灵春一呆,脚上却没有停顿,依然低着头跟着巧菱的脚步走,不紧不慢,似这条走廊永远也走不完,曲曲折折,通不向光明的彼岸。
“不是姐姐我妒忌你,我也知道,若是你有了这份心思,再加上那份情义,相爷是不会不答应你的。再说你长得也不算难看。”
巧菱长叹了一口气:“可是,你想想看,以相爷的身份,你只能做妾,你愿意么?就算你愿意,可是一辈子那么长,你会不开心的。”
她悠悠地叹道:“小时候我也做过别的府中丫鬟,伺候的就是那些姨太太。面上虽然锦衣玉食,可背地里,哪个没流过泪呢。那时候我就想,以后长大了,宁可去做贩夫走卒的妻,也不做比那些老爷公子们的妾。”
她还要往下说,灵春却回过神来,幽幽地开口:“巧菱姐,我懂了。”
她的声亦是很轻:“再说,相爷心中有了人,再怎么样也进不去他的心里了。与其这样,何必呢。”
她并不追求荣华富贵,只愿走进他的心里,可是,即使走进他的心中,那边还住着一个女人,自己是一辈子争不过的。
她忽然想起那夜宽大风帽下女子小巧优美的下颌,惊鸿一瞥,却足够让她在回忆里自惭不已。
她转过头,郑重地向巧菱福了一福:“巧菱姐,我真的明白。”
她说完,慢慢向自己住处走去,脚步坚定明晰。
……
凌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空气中有着潮湿中带着草木芬芳的气息。她想下床,却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就像是中了周生给她吃下的那种毒药。一时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那个阴狠的男人手中。
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背光而来,面目虽一时看不清楚,凌玉却觉得心安无比。
他走到她的床前,待看清她醒来,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却又勉强克制住。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多了吧?”
她叹息一声,仿佛是在黑夜中走了许久终于看见一丝光明,那样欣喜惊叹。
“展大哥,我以为自己死了呢。”
她将头埋在他的怀中,自然不造作。经过这一事,她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再也不想隐藏。
“好好地说什么死呢。”
展飞轻轻抚摸她一头柔顺的长发,笑着说。
江湖游(三十六)
凌玉因伤重,只能卧病在床,清醒时便缠着展飞讲他当年行走江湖的事,听得津津有味。但大多数时间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
她几次问展飞自己伤势如何,展飞只笑着转开话题。凌玉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不好了。一日,她醒来见四周无人,这几日,伺候的丫头也累了,昨夜便被她遣回房休息了。躺得久了,就觉得骨头都锈住了,天天喝药,更是喝得浑身都是药味。她想了想,便挣扎起身想去梳洗。一下地,只觉得脚踩在棉花上,头更是昏得厉害。
她咬咬银牙,一步步挪了过去。房里的水盆还有半盆水,她拿了面巾就着水擦拭了下,只简单几个动作,却累得气喘吁吁。凌玉心中升起一股倔强,她幼年母妃不在身边,又随着翠纹姑姑躲避楚军四处逃窜,性子自是比一般女孩子更坚毅一些,如今受伤想的不是唤人帮忙,而是想着自己怎么这般没用,连洗脸收拾自己都做不好,想着,本来想坐着等伺候的丫头进来,现在却咬着牙坐在妆台前,为自己梳妆。
拿起竹梳,一下下梳着,第一下,她不由怔了怔,只见一梳下来,成团的青丝纠结在梳子上。她不由看向那昏黄模糊的铜镜,只见里面一位少女容色苍白,两颊几乎凹了进去,一双乌黑的大眼也毫无神采。
这是她么?她怔忪抚上铜镜,一甩手,“啪啦”
一声,铜镜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展飞闻声奔进房来,一进门就见凌玉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他心中一酸,不由上前,强笑道:“怎么了?一大早的,谁惹了凌玉生气了?”
凌玉只觉得一双温暖的手环住自己的双肩,压抑了几天的委屈终于爆发。她猛地扑到展飞身上,大哭:“我就知道我要死了,你还骗我,呜呜……我要死了……”
她才二九年华,实在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死去。
展飞沉默了一会,突然笑骂:“胡说!谁说你要死了,赶紧给我呸掉,有我在,你怕什么?!”
凌玉抬起泪眼,抽抽噎噎地反驳:“你骗我,要不是我要死了,不然你怎么这般瞒着我?”
展飞见瞒她不住,只能坐下来叹了口气:“不是我要瞒你,只是你前几日实在凶险,周生那一掌打断了你几根心脉经络,所以……你的武功是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