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琼华心里害怕,拼了命地敲门喊商老板,喊得惊动了适应生来拿钥匙,终于把李天瑶也吵醒了。李天瑶光着脚丫子,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拦腰抱住楚琼华。听楚琼华前言不搭后语这么一说,简直哭笑不得,连忙打发了侍应生,然后凑在商细蕊门缝儿里听了片刻壁角,脸上浮现出一种隐秘的微笑,慢慢道:“楚老板,你说你,哎呀,差点就给商老板惹祸了。这要是把门一开,瞧见什么不该看的,还得接着上报纸!”
楚琼华愣愣的,李天瑶对他眨眼睛挑眉毛的,悄声道:“商老板的相好来了,恩?您安安心心的。”
一面推着楚琼华的背,把他送回房里。楚琼华躺到床上,越想越愣怔,整个人都痴了,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他目前最受不得着方面的刺激。然而隔壁那两个人可不管他许多,商细蕊又是放开嗓子喊了一声,夹杂着男人的笑语。楚琼华拿枕头捂着头,一宿也没合眼。
第二天中午,李天瑶一推开门,正见着商细蕊搂着程凤台的腰,程凤台在那锁门,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两个人还在那密密匝匝地说笑,没有一刻生分的。商细蕊到底比较害羞,一看见李天瑶,立刻就松开了程凤台。程凤台倒也不见外,招呼道:“李老板,一块儿去用饭?”
李天瑶笑道:“我在房里吃过了。”
程凤台道:“那就喝杯茶坐坐,反正离开戏还早,我正有新闻要告诉二位老板。”
商细蕊预感到程凤台将要说一件大八卦,两眼灼灼的,道:“唔,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李天瑶算是看出来了,这二位自打昨天见面以来就没好好说过两句话,净忙着“办事”
去了!
几个人也没有走远,就在汇中饭店的餐厅里点了菜。这一整夜里,程凤台不但没有机会说八卦,就连香烟也没空抽两根,只被商细蕊缠得死紧,他眼睛底下青须须的,饭菜上桌不动筷子,先赶着抽了半根香烟,看着就受了大累。商细蕊倒是壮气,满口吃肉,心情欢快,桌底下轻轻踢了程凤台一脚:“快说。”
程凤台掐了烟头,眉毛轻佻地一抬,笑道:“好,我来给二位老板说个乐子。”
这个乐子还要从商细蕊离开北平说起。商细蕊与姜家的恩怨,程凤台是越想越窝囊,趁着大过年里阖家团聚,曹贵修也从驻地回来了,程凤台逮着曹贵修将事情诉说了一遍,完了反问曹贵修:“你说气人不气人?”
原想着曹贵修敢对日本人随意放炮,应当是个爆烈脾气,况且和商细蕊有着旧谊,该要为朋友抱不平吧?曹贵修听完之后果然点点头,沉默秀气的面容上一张削薄的菱唇一开一合蹦出脏字儿,答道:“操他大爷的老王八羔子,屁眼儿闲着就胡沁,装得还挺道义的。商老板这几年和他们阴谋诡计磨叽多了,越来越没个汉子气性了。”
曹贵修说着又摇了摇头,表示对商细蕊的不赞同。那边曹三小姐和姑爷在给程美心演示最新流行的交谊舞步,周围一圈孩子们拍手看着,小两口一边跳一边笑。他三妹妹一笑,曹贵修也跟着笑,笑了这样半天,程凤台兀自说:“商老板不是孬,他是不得已。”
曹贵修失笑道:“小娘舅,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个!江湖上混生活,吃点排头总是难免的。别说商老板,我亲爸爸不肯给我军饷,我不也没处说理吗?”
本来也是,商细蕊只在程凤台心里是个碰不得的宝贝疙瘩,别人必认这帐,戏界倾轧暗算是再正常不过的。曹贵修在战场上见惯了丢命的,看见商细蕊丢脸的,全然不当回事。程凤台心里接了领子,话锋陡变,和曹贵修谈起了军费事宜。曹贵修倾过身子,眼也不眨地听了一回,渐渐笑逐颜开,把手搭在程凤台的大腿上,十分有爱地拍了一拍。曹贵修神兵天将一般的姿容,就是这点接地气,过去他只叫程凤台为程先生的,自从曹三小姐婚宴之后,大概因为程凤台出的嫁妆很够意思,曹贵修就开始改口喊他小娘舅了。程凤台按住大腿上曹贵修的那只手,也拍了一拍,语重心长道:“在小娘舅心里,疼你和疼商老板是一样的,很看不得你们受委屈。你的事情小娘舅还能出出力。商老板的事情,小娘舅真是有劲没处使啊!”
既然程凤台接了领子,他曹贵修也得上路,方才是有来有往的一份交情。曹大公子嘴角微妙地一笑,说道:“小娘舅家大业大,不便搀和梨园行的浑水,招惹那班下流玩意儿。商老板的事情,我替小娘舅使使劲,不让你多等,就是今天了。”
当天正是大年初一,曹贵修带着一干兵丁去了姜家。迎面也有一辆汽车飞扬跋扈地堵在人家门口,两辆汽车鼻子碰鼻子地停了。杜七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挥挥手:“当兵的!车往后停!”
曹贵修着急要使完力气回家吃饭,不愿和公子哥儿多费唇舌,让车夫往后挪了一丈。杜七跳下车来,并从车里拉扯出一个少年,道:“教给你的你都记住了,给我好好跳!你们班主的名声就在你身上了!”
那少年正是水云楼的腊月红。这么冷的天气,腊月红身上一丝皮毛衣裳也没有,穿着很简练的短打扮。然而英姿飒爽,毫无寒缩之态。杜七拿皮鞋踢响了姜家的大门,门房看出杜七神态骄矜,不是善主,挡了驾要进去回事,身后曹贵修已踏上台阶,披风猎猎,气势迫人。杜七与曹贵修互相打量一番,看不出对方的路数。
曹贵修压了压帽檐,瞅着杜七直接问:“先生是访友,还是找茬?”
杜七实话实说:“找茬。”
曹贵修点头道:“那别等了,一道进去吧。”
说着手指轻轻一弹,兵丁们攘开门房长驱直入,嘴里吆吆喝喝的挺唬人。杜七眼看这是要抄家灭门的势头,抢在曹贵修之前拱手道:“这位长官,寻仇也分个先来后到的,横竖我要不了姜家人的命,待我这边掰扯完了,您再和他们理论不迟,如何?”
曹贵修颔首作答。杜七也不让他,领着腊月红就进了门。
姜家正在吃团圆饭,因为自诩为梨园大家,亲戚女眷徒子徒孙,加上相好的梨园同行就有三桌之多。这会儿一家老小亲眷朋友全都噤若寒蝉地立在那里,眼巴巴望着负枪的大兵,有小孩子已经哭了。杜七进了厅堂朝老姜头拱拱手:“姜老爷子,过年好啊!”
又给各位老板见了礼。
老姜头横一眼他:“七公子,大过年介的,您这是什么意思?”
杜七望了周围一圈大兵,耸耸肩道:“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等我的事儿完了,您再问他们。”
此时曹贵修慢慢踱步过来,一直把姜老爷子盯着,盯得老头儿寒毛粼粼的。曹贵修不说话,姜老爷子也不敢相问。等曹贵修看够了姜老爷子的皱巴脸,对杜七做了个请便的谦让手势,自行坐到太师椅上看好戏。
杜七一拍腊月红的肩膀:“前阵子姜老爷子打了我个措手不及,今天我是来和老爷子说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