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
蒋越直视宋明晓说,“我想做大学生的逃避心理问题成因研究,你怎么看呢?”
……
太荒谬了。
宋明晓的第一反应不是他怎么看,而是太荒谬了。
像猎鹿人举起枪杆,刽子手擦亮屠刀——宋明晓甚至不想问蒋越为什么想做这个课题。如果是上个学期的宋明晓,他一定会勃然变色,当场给蒋越甩脸子看。
但已经经历了上学期那种挂在辩论赛场上的难堪,他天然的怯懦与面对蒋越后天养成的不自信,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杂揉在一起。像是一把刀在刮他的心脏,但他却动不了。
“哦,你得好好研究研究心理防御机制。”
他干巴巴的说,之前心理咨询师曾经和他提过的词语,不经脑子就说了出来。
蒋越嘴角再次提起一个笑:
“是呢,如果有一些好的样本,当然想要好好的研究一下。”
蒋越堪称是绅士地把两人的餐盘一起拿走,放到清洁站。他回到餐桌旁边的时候,宋明晓仍然呆呆的,确实很像是一个应激后还没反应过来的病人。
蒋越突然有点后悔,也许这并不是提这个话题最好的时机。
但这一步已经迈出,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他只好上前去扶正宋明晓的肩膀——
“今天还早,我们去咖啡厅坐一会儿吧。”
从操场到食堂,然后第三站是咖啡厅。
这很神奇。上周蒋越拿着玫瑰花和他道歉的时候,宋明晓和王崇瑄就是躲进了咖啡厅里。今天这一幕似乎重演,只是主角换了,恰好换成了那天他们躲的人。
蒋越不会给他点蜂蜜柚子茶或冰糖雪梨。他给自己和同行人准备的永远是冰美式,大杯,永远满冰无糖,只根据状态偶尔替换为低因。
就像蒋越永远完美的人生状态。
但是此刻共与他共享了冰美式的宋明晓,无法与他共享、甚至哪怕是理解这样一个完美的人生。
今天的咖啡厅很热闹。h大的咖啡厅并不是一个私密安静的空间,也许是因为校园里没有酒吧,咖啡厅承担了酒吧的部分职责——作为学生领袖演讲、以及社团活动聚集的场所。
此刻在酒吧的另一半,有二十多个人围在那里,正是某个社团换届竞选,社长与副社长的候选人正在慷慨陈词。
蒋越恰好可以越过宋明晓的肩膀,看见他们。他的目光投向那里,像是一个标准的过肩镜头。
宋明晓突然释怀的笑了,他口中的咖啡液也不再苦涩。蒋越天生就是会被这种场景吸引,他喜欢竞争,喜欢他人目光注视所带来的优越感,喜欢品尝胜利的果实,甚至从未咽下失败的苦果——归根结底,和逃避竞争与逃避注视的宋明晓,从来不是一路人。
宋明晓笑起来很好看,他这个笑,硬生生把蒋越的目光从远景拉到了近景。
蒋越的面色有些古怪:“你怎么了,还好吗?”
宋明晓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抱臂倚着卡座的靠背,“既然想做样本研究,不如你先聊聊你自己。你的感受是什么?很想加入他们?”
蒋越的面色更怪了:“我没有约会的时候溜号看别人的习惯。厄,不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咱俩确实也算是appotnt……”
他竟然有点语无伦次,盯向那个方向,“见鬼!那是我另外一门课的一个队友,他说这周没有时间出来做小组作业,原来是跑到这儿来搞竞选了!”
一瞬间,宋明晓的脑海中闪过四个大字:
捉?奸?现?场?
要是他也在和蒋越组队途中,兼顾搞点别的事情,岂不是一个下场?
蒋越的控制欲还真是恐怖如斯!
“可能会有让你误会的风险,我还是澄清一下,”
蒋越已经过去和那人交涉了一阵,现在回来对宋明晓说:“我这队友已经恶意拖ddl拖了好几次,和他合作我会把每一步tile都列好。但总会因为他的个人原因,无法按期执行和交付。澄清一下,我对这种课外活动完全没有恶意,相反我是一个热心的拥护者……”
“看到演讲、竞争这类的场景,你确实很兴奋,你眼睛里的光是不会骗人的。”
蒋越坐定,双手自信交叉:“对,看到困难我会很想克服他。越是困难的挑战,我就越兴奋、越想迎头而上。”
“我看不到克服困难这件事,有任何意义。”
“你的动作行为赋予时间意义,也赋予你人生的意义,”
蒋越在说起这些的时候,他身上的蓬勃生机完全就像烧不尽的野草,“我猜到你对我的误会有很多。如你可能觉得我特别爱挑刺儿,特别爱出头之类……但我想要的只是不后悔,不后悔地认真度过每一天,然后在每次回望的时候都能看见,有那么一段时间,美好的让人刻骨铭心。”
“美好的让人刻骨铭心?”
宋明晓自嘲地笑笑,“还真是糟糕的用词。我和你的索求完全不同——我并不需要什么让人值得铭记的时间,希望每天的日子像流水一样,从我身上平静的过去。我不想被过去困扰,最好的回忆对我来说就是……一片空白。”
蒋越很认真:“是因为我过去做的那些事情吗?”
“人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蒋越同学。”
宋明晓摇摇头,“你只能算部分原因,真正的原因还在我的内心。”
“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真实的想法?很简单。蒋越,你太优秀,在你面前我也不必保持无所谓的自尊,”
宋明晓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硬气过,“我恐惧公开发言,害怕演讲、做发表,或者哪怕是上课提问这样简单的事情,我是单纯地不想做。我相信对你来说,你甚至无法理解我在逃避什么。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你改变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