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
一
一个坏消息到底还是得到了证实我们的杂志从下半年起逐步取消财政补贴。摆在眼前的道路只有两条——要么靠各种经营和赞助生存下去,要么关门。以前大家做梦也不曾想到的结局,这会儿真的来临了。几个人相互看着愣。
娄萌前半年听到类似的消息还有点幸灾乐祸,因为她从来都把自己划为这个行当里的“另类”
,认为自己是有豁免权的无论如何这份刊物最终还是要接受『政府』补贴。她说它是某一个门类里的“代表作”
,当然算是这个城市的一份权威刊物;而且更重要的是,根据以往的经验,主编本人在市里头面人物那儿转一圈,许多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任何规定都可以大打折扣。这是不容置疑的。其实我们都明白,不是刊物本身——今天看它实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我们的娄萌,她倒是这个城市乃至于这个时代难得的一个“尤物”
,必须好好保存下来。凭以往的经验似乎可以说没有人会无视“尤物”
,整个城市里都没有这样的傻家伙。
可惜这次却真的是一个例外。不断出台的新规定、各种各样的传闻以及最后的证实,终于让娄萌灰心丧气。她觉得很没面子,情绪压抑了一个星期。看着她那副抑郁的样子,我和马光、编辑部里所有的人,都像挨了揍似的。
马光背后以半似玩笑半似认真的口吻说“在娄萌这样的美人儿手下做事,咱们都应该抖擞精神,拿出一股男子汉的劲头来。让我们抓起武器冲上去吧!”
他这样说时甚至攥了攥拳头。
这又使我想起斗眼小焕写给娄萌的那两句顺口溜。可尽管如此侠义和豪迈,我们也仍然没有多少办法经济杠杆铁一般坚硬。如果真的到了最后时刻,我知道娄萌和她的那帮狐朋狗友都会蔫下来。我们平时交往的人有问题,比如李贵字之流。我相信他们在关键时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大家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事态往不利于我们的方向展。在这段时间里,如果说杂志社里的人还产生了一点反省之心的话,那也只是一种特别的愧疚。是的,这里倚仗娄萌的特殊地位,过得也过于奢侈了,两辆高级车子,高档电器设备一应俱全,装饰过分的办公室,还有让任何一个机关事业单位都要眼馋的福利待遇。算了,现在这些不必一一数叨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越来越清楚明朗我们这份杂志离完全取消补贴只是个时间问题。
阿环说大概用不了多久,我们也要像其他人一样躬腰乞食了。
沮丧之后,先要找的就是这个城市的“企业家”
。这一来马光倒变得身价倍增。时代造就伟人,而马光在这方面从来身手不凡。由此来看,马光顶起编辑部主任的角『色』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也就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马光说许多人——那些腰缠万贯的铁杆朋友——一个个全都失踪了,而李贵字是最先溜号的人。这个本来可以好好指望的大靠山说溜就溜,也许真的像他自吹的那样,这次乘直升机到海外度假去了。于是我们这会儿才知道,原来马光联系的有实力的“企业家”
当中,真正可以依靠的货『色』寥寥无几。竞争愈演愈烈,需要出力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施主们早就叫苦不迭。各种各样的赞助要求终于让他们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开始躲躲闪闪。
马光对娄萌搓着手说“没办法了,看来我们不得不跑跑远路了——就像打兔子,附近山上的都打光了,猎人也就不得不提着枪下山去了。”
他为这个比喻而得意,鼓鼓勇气说“好在这个世界上的大企业家有的是,慷慨解囊者也不乏其人。地大物博,幅员辽阔,我就不信我们的杂志活不下去!”
马光率先出,到这个城市之外去寻找施主了。
他的离开,使我觉得事情真的到了某个“坎”
上。杂志的命运不过是一个征兆而已。就像那个李咪最终要投奔李贵字一样,我们这份杂志也不得不向某一些人伸出乞讨之手了。人们以前有个错觉,总觉得这份杂志的形象就像娄萌一样,美丽大方,洁净优雅。现在看这种感觉是靠不住的,它仅有的一点矜持眼看要被如数摧毁。说实话,一份杂志变得这样狼狈,既于心不忍,又愤愤不平。我尽管以前对它也有诸多看法、诸多保留,但此刻站在了一个“坎”
上,仍然还是要投入一场保卫战。是的,既然在一位大美人儿手下做事,在某种时刻,也就不由你不去做一个男子汉了……
这是我在办公室里想到的,只是白天的想法。
到了晚上辗转反侧,又是另一些念头。我不由得要在心里反问一句为这样一份杂志折腾值得吗?对我们这个世界而言,按时印出这样一沓花里胡哨的纸页到底又有什么用?不错,它常常被冠以堂皇的名义,但说出的却是一些不咸不淡的馊话和谎话。它更多的时候就像一个贫血的不诚实的孩子,要养活就得花费不少银子。而且更为不幸和显而易见的是,这孩子没有前途,没有希望,永远也变不成栋梁之材。于是对待这个不成器的家伙,惟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浪迹街头……说真的,这家伙原本就不是嫡生,还跟在身后哇哇哭叫,要吃要喝像真事儿似的。主人即便再有怜悯之心,最后也还是要把他踢到一边——流浪去吧!
二
马光回来了,阴着脸,显然没有得手。
几乎与此同时,女打字员阿环出马了。一个少女过早地穿上了呢裙,两腿一弹一弹走在街头,像有一架破烂钢琴一直在暗中为她伴奏似的,每一步都踏在了节拍上。是的,这会儿也许一个不太道德的少女才能更好地踏上时代节拍……几天后她回来了,把什么东西往桌子上“啪”
地一放。
那是一张大面额的赞助单子。
马光一个劲儿地吸凉气。娄萌眉开眼笑了。
怎么感激这个小姑娘?怎么答谢她?好在她早就与马光不分彼此,也就谈不上感谢不感谢的了。娄萌按例行办法为她提取了百分之三十五的折扣,还热情洋溢地赞扬了她,号召大家向她学习。
谁都明白,“学习”
两个字后面隐下了什么。这使每个人都不再轻松。事情过去不久,有一天娄萌突然对我说“你也该大显身手了。”
我说我可不行。她那双美得让人生疑的大眼睛空空洞洞,盯向谁就让谁浑身不自在。那是询问和抚『摸』的目光,有形无形的光的触『摸』……它这会儿好像在说你不行?在橡树路上出出进进的人也敢说“不行”
?我低下了头,只想喊一句我这回可真的是不行啊!
就在娄萌继续盯着我的时候,马光走过来,对她建议道“有个大主儿,就是那个‘环球集团’。他们过去架子很大,不过这一段遇到了一点麻烦。咱们可以在他们身上打打主意。”
我知道他的意思乘人之危趁火打劫。
“那个总裁金仲与我有一面之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前几年这个人够倒霉的了,才三十来岁就老得不成样子,胡子都白了一半,一张脸肿膀膀的。我俩喝过酒,净听他的牢『骚』——几年过去这家伙就大了……我一直琢磨怎么套住他。当然这回要下大本钱。”
他这样说时,一直盯着娄萌的胸脯。
后来他们两人就到一边去了,大概在嘀咕一个什么损人的绝招。果然,后来马光又出门去了,一连十几天不见影子。
当马光再次出现时,忙得简直顾不得与他人打招呼,总是跟娄萌叽叽喳喳。有一天我听他们说“就这么定了,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