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话真让人不忍再听。我不得不强调说“那个茅屋随便你们怎么处置我都愿意,因为它给了你们,当年把钥匙交了,这座茅屋也就属于你们了。我从没后悔过……我不过是偶尔路过这儿,不过是回来看看……”
老骆望着远处。孩子那件小衣服在他手里攥成了一团。
“老宁兄弟呀,你不知道,我们孩儿懂事了,俺就跟他讲你、讲你们一家哩。俺让他记住谁是咱家的恩人——咱家的恩人咱一辈子也不能忘啊人家把一座屋都给了咱……”
达子嫂还是不离这个话题。
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这可不是倾听一对老人自责的时候啊。
“可那是一座屋啊。是你们全家留下来的家产哪,锅碗瓢盆,什么东西我们都收拾来家了。大恩大德啊……”
老骆在一旁不住地点头“老宁兄弟,我们跟孩子真的说过这些。咱一辈子也不能忘记你家。打听一下吧,世上有谁能把自己的家产白白送给邻居?恐怕一个也没有,一个也没有。”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里闪过。
三
那时候他是一个瘦瘦的青年,是园艺场新派来的护园人。他只穿了一条短裤,『露』着上身。妈妈问“你多大了?”
“十七。”
妈妈说“来,坐下吃饭。”
他就坐下来吃饭。
那一天妈妈做了豆角,豆角里还放了一点蘑菇。年轻的老骆好像饿坏了,端起一碗就往嘴里扒。妈妈说“慢些,慢些吃。”
老骆鼻尖上挂了汗珠,很勉强地放慢了吞咽的度,但最后还是很快吃下了一大碗。吃饭时我端量过,他瘦瘦的胸脯长得与我不一样,上边一点有些前凸。
妈妈说那叫“鸡胸”
。
从此我在园子里有了一个伙伴。我跟他玩,爬树,逮鸟。到了夜晚我们就点起一堆火捕蝉。老骆有时很严肃地抹着腰——这才使我想起他是来接管小果园的。他指着自己凸起的胸部告诉我有这样的胸脯力气才最大。我有点怀疑。后来他憋住一口气,出“嗯”
的一声,凸起的胸部下面一点深深地凹进去。那个凹窝大约有拳头大。他指着那个凹窝说“来,打一拳。”
我不敢。“打一拳。”
我照准那个凹窝轻轻捣了一下——我觉得拳头像砸在石头上似的。老骆笑了。
他教我打拳。不过很久之后我连一点长进都没有……
由于小果园已成为园艺场的一部分,所以不久就给护园人搭起了一座泥屋,它尽管也不大,但还是比我们的茅屋要结实和阔气多了泥屋的门板是厚厚的槐木做成的,要用力才能把它推开,出吱扭扭的声音。老骆就是这泥屋的主人了。他让我和他一块儿把泥屋收拾干净。泥屋分两间,里间盘了一铺很大的土炕。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搞这么大一铺土炕。他说以后可能不止睡他一个。
夜里他执意留我睡在炕上,我问妈妈,妈妈未置可否。外祖母说他孤独得慌,你就在那儿睡吧。
我和老骆一块儿睡在了大炕上。炕上铺了草荐子,我们晚上不盖东西也不冷。老骆脱得赤身『裸』体,舒展着身子。夜里有时我要起来解溲,一睁眼见老骆没睡,就蹲在炕角上。老骆在大炕上走来走去,用手捏捏我,嘿嘿笑。我问“骆哥,你不准备睡觉了?”
“睡觉有什么意思?没意思。”
我记得那天他躺在炕上滚动着,咿咿呀呀地唱歌,不知疲倦地抚『摸』自己的身体。后来他又不停地捏起我来。我烦了,一脚蹬在他脸上。他就恼了,长时间没有理我。
这一夜过得真难。老骆一点儿也不瞌睡,下半夜还讲起了鬼怪故事,吓得我蒙住了头。老骆说“什么鬼我都不怕,我还常常爬到屋顶上去找鬼哩。有一天还真找到一个鬼——它来偷苹果,我就逮住它,嗯的一下把它弄倒了——”
他说得蛮认真,我以为是真的,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那样了……”
老骆朝我眨眨眼……黎明时分我睡着了。醒来时我现老骆蜷在土炕的一角,也睡着了。
太阳还没有升起,我就悄悄地离开了。
几年过去,小泥屋才有了达子嫂。我怎么也弄不明白的是,达子嫂怎么敢和他住在泥屋里?除了我,再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泥屋里的秘密他不睡觉,还讲吓人的故事……她跟他白天晚上都住在一起,没有害怕,还有掩藏不住的愉快。她在泥屋里进进出出,用红『色』布条系着裤子,身上散出一股奇异的香味,那香味多少有点儿诱人。
达子嫂用心打扮这个小窝,就像打扮自己。她穿着花衣服,辫子乌油油地从后背垂下。她脸『色』很红,像花的颜『色』,一跟人说话就捏弄辫梢,只说上三两句,老骆就会背着枪赶过来。他总在她身边转悠。
我常看见老骆背着枪走来走去,总是兴冲冲的。有时小泥屋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门紧紧关着——往日屋里一有响动我都能听见,因为小泥屋在那棵大李子树的东边,我们的茅屋在大李子树的南边。当年搭泥屋的人跟妈妈商量,说挨近一点儿吧,相互也好有个照应……那个紧紧关闭的门对我充满了诱『惑』,我总想知道他们在屋内做什么。
有一天我对妈妈说“多么怪啊,达子嫂,还有泥屋里,他们那儿到处都香香的。”
妈妈笑了,说“孩子,这就是‘芳邻’啊!”
有一天,刚结婚不久的达子嫂在一棵杏树下除草,然后又用铁锹翻土。她在翻一道深沟,这是春天施肥浇水用的。那会儿我看得出神,没有察觉老骆走过来。他把又沉又粗的大手在我脖子那儿砍了一下说“你这小子,看够了吧?”
他哧哧笑,指着满脸羞红的达子嫂对我说“我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她最听我的话,不信你问问她。”
达子嫂不服气地撇着嘴。我现达子嫂的眼睛真美。她的眼很大,大约有小酒盅那么大。这大眼睛不看老骆也不看我,只盯着泥土。她做活的时候脸上就有小汗粒生出来。她的头乌黑乌黑,这乌黑的头与细白的皮肤相互映衬。老骆说“高兴了我就打她,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我打她也不恼,你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