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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1页）

故人来信

对方倒也并非是林繁的仇人，相反，他们曾经亲密无间。乔程算得上是林繁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他们两家的爸妈是朋友，还认真打算过给他俩指腹为婚——林繁庆幸他们没真的这么干。

从小林繁就爱和乔程待在一块儿。那时候她黑干巴瘦，细胳膊细腿，头发稀稀拉拉的，她妈妈就总是给她剃个光头，试图刺激毛发的生长。因此小时候的林繁总是顶着一头刚长出来的乱糟糟的头发，跟着一群男孩子疯跑。她和乔程一起上街，街坊邻居总是喊：“这俩小子！你们还不回去写作业！”

林繁的家人在做饭这件事上天分极差，而且还毫无进取心，全家人都是靠林繁妈妈任课的学校里的食堂养活的。可乔程他妈就不一样，说来也奇怪了，一样的食材一样的做法，乔程他妈随便拿油和盐炒点什么都好吃得要命。而且她对人特别温柔，每次见林繁都笑得两眼弯弯，眼角的鱼尾纹都特别可亲。所以小学的林繁恨不得天天待在乔程家蹭饭。

乔程他妈开了一家打印店，就是那种复印、打印、拍证件照啥都能干的小店。他爸是个公务员，任一份闲职，每天喝喝茶水，跟同事聊聊东家长西家短，月底按时领一份数额稳定的工资。任谁看来，乔程他们家都是那种顶标准顶和谐的三口之家，拍出来的全家福可以印在社区的宣传海报上，旁边

写上“家庭幸福，社区和谐”

的宣传标语。

乔程从小就聪明，那种很出众的、不可能不被注意到的聪明：小学连跳了两级，还总觉得课本上的东西简单，每天上课时要么自己在底下做奥数题，要么就睡觉。经常是老师有哪道题不会解，都要下台推醒乔程让他看看。乔程揉揉眼，拿着题目边看边往讲台走，走到黑板前刷刷几下写下解题方法，转身给全班人讲解，清清楚楚，一气呵成。教室里鸦雀无声，每个人认认真真抬头看着他，像是看那种远超自己一大截，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于是只剩下崇拜的人。

没人不爱乔程。他聪明，有教养，性格好，又有意思。一群孩子在一起时，他总是中心；大人孩子都有的场合，他也总能carry全场——但林繁从来不嫉妒他，因为她知道，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从记事儿起直到初中，俩人都混在一起，虚度了许多虽无意义却很快乐的光阴。每个暑假，午休起来后都凑在一块儿，穿着大裤衩和拖鞋，坐在风扇前啃西瓜，把脸扎进一盆凉水里比谁憋气时间长，用乔程家那台无比卡顿的电脑听周杰伦的歌。要么就一起坐在阳台上看书，乔程他妈妈养了一阳台的花花草草，其中有一盆巨招蚊子，所以林繁总是得备着花露水在旁边。直到现在，一看到“夏天”

这两个字，她脑子里还都是周杰伦和隆

力奇。天黑之后他们就溜达到巷口，看几个老大爷下象棋，并且死皮赖脸地加入进去。大爷们对这两个年纪很小的牌友习以为常，顶多打趣林繁一句：“哪有小丫头爱玩这个的？”

林繁就噘着嘴不满：“凭啥小丫头就不能下象棋啊！”

那时候孩童心性，无忧与愁。乔程自恃天分出众，更多几分恣意昂扬。在十几年前，他无疑是大家眼里前程最光明的小少年。

因为跳了两级，乔程读初中时林繁还没有毕业，所以两人渐渐不再那样经常见面。乔程的时间安排开始紧张起来，就连假期也要经常去参加些比赛和夏令营之类的活动。而林繁随着年岁渐长，也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疯，头发慢慢蓄长了不少。在林繁读初一的那年寒假，乔程来她家看到散着长发穿着粉色居家服的林繁，大笑了起码五分钟：“林繁你这是怎么了？哎呦让我看看，你别说，你这男扮女装还挺好看的哈哈哈……”

林暴打他，两个人笑得十分扰民。

14岁那年，乔程在中考中拿了全校第一名。在他中考结束的那个夏天，两个人难得的又像小时候一样，每天一起玩儿，骑着自行车穿过长街短巷，一人拿着一罐冰可乐走在林荫下。偶尔趁乔程不备，林繁会把可乐按到他脖子上，他被冰得一激灵，回身追着打她。有天晚上吃完宵夜，两人往家走，在路上偷偷买两瓶啤酒

，打算喝完再回家。坐在林繁家附近一个小篮球场边上，他们一口一口喝着酒，晚风从身边走过，极其温柔，极其平静。林繁托腮望着月亮身披轻纱在云间穿行，全然没有忧虑和心事。

乔程突然开口：“我要去二中上学了。”

林繁惊讶道：“啊？”

“二中是公立学校，学费低，奖学金还多。”

林繁好笑地答：“你开玩笑的吧，你家又不差那点儿钱，二中那么烂，干嘛要去？”

乔程看着球场上一个独自投篮的小男孩：“我也不知道，听我爸妈的意思，好像家里有什么事急着用钱。”

他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没事儿，你乔哥我这脑子，去哪儿上学不一样？”

林繁斜了个白眼：“乔哥个屁——你就是个弟弟。”

回去的路上林繁走在乔程后面，走得很慢，一路无话。那个男孩子还在球场上自己练习投篮，球落在地上的声音闷闷的，一声一声，越来越远。乔程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林繁一步步踩着他的影子走。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比自己高这么多了。

乔程去了二中读书，因为他住校，林繁难得见他一面。读初三时林繁带了手机去学校，乔程偶尔会给她打电话，为了躲开宿管阿姨，林繁总是躲在被子里超小声跟他说话——互相说说最近怎么样，做了些什么之类的废话。

有天乔程说：“我有女朋友了！长得特好看！

”

林繁倒是不吃惊，只是为他的说法感到不屑：“能别这么肤浅，看点儿有内涵的东西么？”

“看了啊，胸也挺大的。”

“……臭傻逼。”

林繁不由得感到一阵失落。虽说她和乔程之间的确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兄弟之情”

，但他谈了恋爱，就意味着他的空闲时间要分给别人，而她也不再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了。失落了一阵子，林繁学业太忙，加上新朋友也多，就慢慢不再纠结这件事。后来她见过乔程的女朋友几面，一般都是周末，林繁坐在星巴克大口喝红茶拿铁，颇为不屑地看他俩坐在对面腻腻歪歪，乔程笑出了一脸褶子。姑娘叫小雅，人如其名，是个甜甜软软，脾气极好的女孩儿。她皮肤白得可以看清下面淡蓝色的血管，一头长发如云如瀑。

虽然嘴上常刻薄乔程，但心里林繁挺替他高兴的。

初三那年林繁不知道怎么突然开了窍，成绩一路上升，最后中考分数堪堪过了区重点高中的线。林爸喜出望外，觉得这个废柴女儿终于变得出息了，必须要鼓励一下，于是几乎从不休假的他一咬牙请了半个月假，携全家出去游玩。当三个人在大梅沙的太阳下像三条鱼干一样躺着时，林爸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听了几句，表情慢慢变得像是去年股市大跌他被套牢一样凝重：“……行乔哥，我今儿就把钱打给你，还有什么需要我们的

，你随时说话。”

林繁从沙滩上坐起来，看着一筹莫展的爸爸：“怎么了老林？乔程他们家怎么了？”

风有点烫，她觉得自己浑身黏腻，像一条被冲上海滩浑身沾满沙子的海鱼。

老林叹口气：“你阿姨她……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