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办完,她又说服李治,当世以孝治天下,不如给高祖太宗和他们的皇后上尊号。李治欣然应允。上了尊号,武皇后说祖宗的尊号叫皇帝皇后,现在得避讳,不如称天皇天后。李治没有多想,不过是换个名称罢了,他这么多年的妻子,仍然是他的妻子,他还不了解,他还不信任?天后,不就是天皇的皇后么?
武皇后淡然一笑。从前只有皇帝比附于天,如今她也要比附于天。天命在此,她,是天之后。从今往后,大唐不是仅有一个圣人,二圣一并坐于尊位。
天后武氏。
那一年元日,张灯结彩,吐蕃大使来朝,带来了奇珍异宝。
吐蕃好战,却曾被大唐的将军打得节节败退,许久不敢动作。打不了仗,他们便热衷于马球赛,此番从逻些城跋山涉水进京,也是想和大唐比试比试马球。在长安,马球是名副其实的贵族运动。普通人家只怕连马都备不了,别说还要找人来打。而皇室子弟,更是马球手中的佼佼者。
李弘打不了马球,好在他最近好些了,早早来到坐在坐席上。下人早就压实了黄土,用油浇灌过,免得沙尘太大,迷了人的眼睛。一边乐队奏响了龟兹乐,另一边搭起帘幛,轻纱盖住,是给命妇准备的坐席。
吐蕃人骑着马,身着红色锦衣,□□骏马鬃毛剪得很短,马尾也束起来,月杖上刷着醒目的红漆。大唐的马球手则更华丽,锦衣窄袖幞头,月杖包着兽皮,骑着高大的突厥马。很快,拳头大的球被放在场中央,一通鼓响,双方冲撞争夺了起来。
很快吐蕃人打中一杆,坐席上一片喝彩声。随之场上马匹骑手交错,那颗小小的球上下翻飞,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吐蕃那里已经插上了十五面小旗,大唐这里却只有九面。坐席上李治的脸色不太好看,李弘却有说有笑,和吐蕃大臣聊起天来,从边疆说到家事,从治国说到修身。这边纱幛之后,太平坐在天后身侧。天后捻一杯茶,细细品着,婉儿与一众宫女站在后边。她本不想来,无奈太平兴致高,偏要带她来看上一遭。
一个时辰过去,人马也乏了,修整一柱香的功夫,重又上了场。这一上场,大家都大吃一惊。吐蕃那边还是十个人,整齐地拿着月杖,排成两行。大唐这边,却只有一人拍马上前。太平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二哥,李贤。难怪之前都没见着他,原来在这儿等着。
虽说打马球从未规定双方人数相等,但是这以一敌十的场面,谁都是第一次见到。
李贤扎起头,却没戴幞头。他一身墨色锦衣,袖口扎进护腕,腰间玉带镶边,马靴锃亮光。□□马雪白,四肢健壮,身形健美。太平离了坐席,站到前边去,刚巧看见他拍马上前,回眸一笑,眼神里是得意和笃定。
他对谁笑呢?太平看向那边,不过几个家奴而已。难道还藏了扮男装的女子?
李贤是兄弟四人中,长得最像武皇后的那个,眉眼又不失英武气概[R2]。这在她其他哥哥身上都是看不见的。李弘不用多说,李显生得女相,倒和太平几分相似,小时候也病殃殃的,为祈福做了高僧玄奘的弟子。李轮呢,身子到还好,却也文文弱弱,没有一点厉害样子。李贤不仅生得像武皇后,也颇有武皇后的气质,不像父兄一般仁弱。他自幼聪明过人,通读经史子集,擅长骑马打猎。文治武功,一项也没有落下,连马球都打得天下第一。
他上场,马球好像粘在他月杖上一般,吐蕃几个人围上来,没有丝毫近身的机会。侧身,探手,击球,一气呵成,片刻就扳回一城。他轻巧地一挑球杖,马球从吐蕃人头顶飞过去,□□的马也像通人性一般,三两下绕过去,头散着画出一道弧线,随之又一击,球飞入雕彩小门。
虽然出尽风头,李贤一人着实有些吃力。不久大唐这边又上了三四个人,这下李贤如虎添翼,身子闪转腾挪,总能把球打进球门。第二十个小旗插上去的时候,众人都欢呼了起来,李贤只微微一笑,不显得兴奋。太平觉他又向那边看去。
“婉儿,你不觉得二兄今日有些奇怪?”
她问到。
“哪里奇怪?”
婉儿侧头看他,“沛王[R3]今日可出了大风头。你看他,本来相貌就英俊雄伟,马球打得也好。要不是早有了妻儿,怕是今日来的贵妇女儿们,都得求着提亲吧。”
太平皱起眉头:“婉儿,你不会是对阿兄——”
“公主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宫奴,哪敢做此等非分之想。”
“那你要是郡主,就会这么想了?”
婉儿摇头苦笑:“公主这么想,婉儿并没有这么想。沛王英伟,文才武略,治文精进,可那都与我无关啊!我在掖庭宫这么多年,今日头一次见着沛王,以后也许一面也见不到了——”
“你以后还想见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平一生气,转头回去坐席。婉儿在那边好气又好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样都能生气。果然女孩子的心思,真真是天底下最难猜的,也不知多久才能搞懂。
太平坐在母亲身边,气鼓鼓地直想:哼,他不就是会打马球么?除此之外,哪一点比我强?他有我细心么?有我有耐性么?他有我这么痴心么?
他,有我这么爱你么?
若说曾经还是无端猜测,这下婉儿却不能再看不出了。所幸未到不得不面对的时刻,还可以装成不懂。她不是养尊处优的王侯之女,不能抛却一切。想要的东西,只有自己挣得。日夜苦读,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大展宏图么?不是她讨厌公主,只是历来这种逆伦的事情,都是权贵们一时兴起,没有结果的。若是各取所需,逢场作戏也罢了。付了真心,难免沦为掌中之物,只能任其羞辱,下场凄凉冷落。放纵自己沉湎于情感,扰乱心性,牺牲的未免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