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跪坐下来,颔想了一会儿,眼睛忽然红了,开口道:“她们……她们都说你骄纵,说不要招惹你,说你是个难缠的主子。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可是——可是一为你辩解,那些女人就说我是走狗,说我下贱。我说不过她们,只能由着她们骂你。”
“就因为这个?”
“还有,”
婉儿抬起垂着的头,“我母亲也说你娇生惯养。我……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娇生惯养啊。”
太平微笑着,“至于宫中的其他女人,她们见过我吗?在我身边待过多久?不过是市井小民的习性,幻想着权贵都是些恶人。”
“你——你不在意?”
“我要是在意,宫里早就没有宫奴了。”
太平轻轻摇头,附身靠近她,“你闷闷不乐,就因为这些?”
婉儿看她丝毫不放在心里的样子,有些茫然,慢慢点了点头。
太平扑哧一声笑了:“我从前怎么没现,你这样可爱。”
说着,她钻进婉儿怀里,搂住腰身:“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我五年前就叫人骂我来了。”
“五年前我可不会帮你说话。”
婉儿轻轻抱着她,也笑了,“那时候,我最觉得你骄纵的。”
“哼!”
太平把脸埋在她胸口,埋怨了几句,含含糊糊一个字也听不清。
[R1]据考证,太平观应在宫城南边。但是所谓在“终南山”
不太可能,大概与皇城相距不远。
[R2]你会放纵很多次的。
第19章缘定夕(3)
上元三年,腊月三十。
长安城在这一天没有宵禁,百姓们组成了驱傩的队伍,吹吹打打,戴着面具,在街上游荡着。最前边,是一对男女,戴着老翁老妪的面具,打着转跳舞。围着他们的,是千八百个护僮侲子,戴着孩子的面具。其余各色人等,顶着形形色色的鬼怪面具,在外围起哄凑热闹。皇家开了御宴,天皇天后请了些亲信的大臣,摆上美味佳肴,欣赏宫中歌舞。
李贤坐在筵席右边第一个位上,看着对面被奉为国师的明崇俨,眼角抽搐着,渐渐溢出了杀气。他算什么东西!竟然位列三公之上,与我平起平坐。李贤捻起酒杯,酒液闪着琥珀色的光泽,映出他眼中隐忍的怒火。
“殿下,对面那位,就是您说的明崇俨?”
赵道生见他这般,附身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李贤嗅了一下酒香,放下杯盏,看向道生,眼中怒火藏下大半:“是。”
“殿下放心,那老贼不会得逞的。”
李贤摇了摇头,轻轻叹一口气。那老贼或许不能得逞,他敬爱的母后可是一定能得逞的。他知道自己斗不过,也不愿和母亲争斗。那就只有一死,抑或虽生犹死。
“殿下,道生虽然一介奴仆,愿为殿下赴汤蹈火。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赵道生轻声细语,却是难有的坚定。
“道生,别乱说。”
李贤侧头看去,皱眉止住了他。这个人,白白净净,瘦瘦小小,长相也颇为俊俏,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想来他杀鸡都做不得,要保护,也是自己保护他,哪里轮得着他做什么。他只想自己以后不做太子了,道生该去哪里呢?
“二郎,这普天同庆之日,你是太子,该祝辞才是。”
李治在上座挥手叫他。究竟是父亲,看不出他想什么,还叫他祝辞。哪里祝得起来,哪里有这兴致!
“我看,还是由三郎或四郎代我祝辞吧。”
李贤是赌气,是心灰意冷。
“不可。他们是王爷,你是太子,怎能逾礼?二郎不会连这《礼》都忘了吧。”
天后的声音冷淡严肃,说着平常教训的话,语气分明是不满。
她几时能不挑我的刺!
也罢。她就是看不惯我,我又奈何?李贤站起身,看了母亲一眼,目光尽是看穿眼底的悲凉。他向下望去,座下的两个弟弟,朝中臣子,都在看着他。他缓缓开口,祝道:“三阳始布,四序初开……”
祝毕,四座寂然无声。好像他刚刚说的是悼词。他念白的语气分明是悼词。
李贤坐下,再不看他们。
气氛僵住了,谁也不开口,肃杀得不像是年。李治只有腆着脸,堆上笑,却尴尬地无地自容。天后微微摇头,轻蔑一笑。她知道,她得逞了。
长安城内,张灯结彩。太平拉着婉儿的手,随着人群向前走着,亦步亦趋。皇家的御宴,请了太多外朝大臣,作为女子,太平循例不能入座,恰好遂了她的心愿。这是她和婉儿过的第一个年,可以大大方方出皇城,和百姓们一同玩乐。驱傩也有意思,戴着面具的百姓也稀奇,大户人家点着的“庭燎[R1]”
也有,她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问。
最重要的,是身边有婉儿。
底层的百姓没什么忌讳,贵族女子上街,照例要戴上帷帽[R2],用面纱遮住脸。太平嫌晚上戴帷帽看不清,索性找了两套男人的靴袍准备着换上。说来也怪,那些道学家老夫子感叹世风日下,女子不仅可以上街,还把幂篱[R3]改了帷帽,却对女扮男装上街网开一面。好像那样便算作男人似的。那时,富人家上街,少有不带着家奴婢子的,总要有人服侍。宫女棋语随两人溜出宫来,不远不近跟在后边。太平不觉得什么,婉儿却有些不自在,把手从她的掌心抽出来,低下头。
“怎么了啊?”
太平看她,忽然明白了,就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