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早就看出来,沈裕这人有些洁癖。
哪怕已经病成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却依旧不肯安歇,若不是身体着实不允许,他怕是要叫人烧水沐浴,不过眼下也只能勉强将就。
等到长风用温水为他擦拭过身体,换了的寝衣,他才终于阖眼。
长风端了残水,提议道:“那就请姑娘在此看顾,我在外边候着,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喊我就是。”
容锦点头应下。
她已有一日多未曾合眼,原本心中有事惦记,倒未曾觉着累,等到诸事暂且告一段落,倒似是忽而被抽干气力,腰酸腿也酸。
她索性如当初守夜那般,在脚踏上坐着,半倚着床榻歇息。
午后的和煦的日光透过菱花窗格照进内室,暖洋洋的,博山炉中燃着的安神香带了些助眠的功效,倦意与困意一并袭来。
不知不觉中,竟伏在床尾睡了过去。
那缕被割断的碎从耳后散落,在阳光的照射下,倒似是镀了碎金。
沈裕无声无息地睁开眼时,见着的便是容锦沉睡的模样。
纤瘦的身形在床尾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半边脸埋在臂弯中,眼睫长而翘,被斜照的日光拉长了影子,像是收拢着的蝶翼。
也不知是累成了什么样,这样的姿势,也能睡得这般香甜。
他睡不着。
呼吸之间,仿佛都会牵扯到肺腑的旧伤,犹如钝刀子割肉,称得上十足的折磨。
可更叫他难以入眠的,是昨夜在地牢之中,程恺那涕泪横流的悲鸣。
在管泓泽的着意“照拂”
下,程恺将各种酷刑都蹚过一遭,早就不复当年叱咤风云的威风模样。虽还留了半条命,却已是形容枯槁,花白的头、胡须脏污糟乱,昔年那双令人胆寒的利眼也已经浑浊不堪。
在见着他后,才恢复些许清明。
“少将军……”
程恺才一开口,便止不住地咳起来,颤若筛糠。
如今朝臣见沈裕,都会客客气气称一声“沈相”
,会这般以“少将军”
相称的,只有当年在漠北同他共事过的,安平军的旧部。
沈裕与他隔着几步远,也如当年那般,唤了声“程叔”
。
他脸上挂着笑,可语气中再没昔年的亲近与信赖,反而令人胆寒。
“少将军,你若铁了心要了我的命,我也认了。”
程恺双手被铁链捆着难以动弹,指甲不知何时被悉数拔去,伤口溃烂,散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哀求道,“只求你念着昔年情义,放过我家中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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