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复的牡丹宫装掩映下,闻覃的脸色几乎比哭还难看,她就这么静静站在孟璟跟前,目光久久地落在他的眉眼上。
当年的豆蔻少女今已完全长成,像一朵真正的国色牡丹。可这牡丹带了雨,她目光落在他右腿上,泫然欲泣:“你还好么?”
五年未见,受尽关塞风霜打磨,也受尽人情冷暖,眼前人的五官变得更加棱角分明,却也更加不近人情。他向她拱了拱手,却不是久别未见的问好,而是默不作声的告退。
他向她左侧挪了挪,刚要抬脚向前,她已先一步拦住了他。他再避就得踩上当中御道,只得收回脚步,冷声道:“听闻长公主在为你择婿了,当稳重些才是,别失了仪态,落旁人闲话。”
闻覃眼泪不争气地往下坠,别的话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哭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他转而向右,闻覃却还是不肯让他走,伸出手来拦他。眼见着她的手快要沾上他衣袖,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之色,又飞速敛去,恭谨地再行了个礼。
闻覃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道:“我不在乎那些虚名,人都说你现在……万花伴身,但、但我不在乎,你敢上门提亲么?你若敢,我定会想法子让母亲同意的。”
“在下当年就回答过这个问题了,这种事情强求不得。”
孟璟笑了笑,“闻小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别空度韶华,以免来日后悔。”
他这称呼生分得可怕,语气也客套得骇人。
闻覃似是不可置信,好一会才不死心地问:“就因为我母亲么?那、若我什么都不要,孑然一身跟你回宣府呢?你哪怕收一堆妾室通房呢,我也……”
她咬了咬唇,下了好半晌决心,才低下头,极轻声地道:“我也不怪你的。”
“谢闻小姐厚爱,可在下……”
孟璟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还是觉得,万花丛要比一朵牡丹来得更鲜美。”
他抬脚就走,闻覃失魂落魄,也就忘了拦他。
他刚走出去两步,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啊。”
这声音有些耳熟,他抬眼,就看到了楚见濡的小女儿。她今日穿得喜庆,一身杨妃色,步子迈得很小,是悉心教导方能成的淑女之态,可这话……一如既往的难听又刺耳。
他下意识地想出声,但一想到那晚上他在她面前开过口,虽然那日受了寒,声音与现在并不相同,但终是怕露馅,又讪讪地闭了嘴,将已到嘴边的回击之语咽了回去,默默受了这一句讽刺。
他假装从没见过这人,压根没搭理她,只是余光没忍住多瞟了一眼,这小姑娘,还真挺有意思的,面对半夜入室的贼人能勉强稳住不说,还敢在宫里随意开口讥讽旁人。
她莫不是不知,在这宫里头,若对方不是个善茬,随意一句话,都是能掉脑袋的。
还是说……她知道他的身份,如今的西平侯府,竟然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一个寒门上来的阁老之女,也敢这么不把他放在眼中?
他目光里带了点寒意,可她已经先一步走开。
若不用武,他如今……竟然走不过一个小丫头。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做人做到这等地步,也真是够寒碜的。
他跟在她身后,缓缓向奉天门走去,铜鹤和铜龟塑像巍然屹立在眼前,寓意龟鹤延年,社稷永葆。
呵,社稷永葆。
他嗤笑了声,一抬头差点撞上这妃色背影,只得生生定住脚步。
她被宫娥拦下,宫人恭恭敬敬地说:“万岁爷晚些在谨身殿赐家宴,皇后娘娘说,请楚小姐一并前去。”
皇帝家宴,召外臣女儿?
他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来,楚见濡这老东西,见风使舵的本事不小,把女儿送上龙床的本事更不小。
身前之人屈膝谢恩,差点撞上他,他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他刚站定身形,小黄门迎上来唤住他:“还请小侯爷留步。”
楚怀婵回头看了他一眼,方才在殿外和母亲话别时,她就远远瞧见陈景元在和他套近乎,后来又见他下阶梯时腿跛着,顿生疑窦。可她多看了两眼,判断出这人跛的是右腿,并非那夜之人伤的左腿,后来又刻意说了那句话激他,他的反应也不像是曾见过她。
不过,此番听人这般唤他,再加上他官服补子上绣的是豹,武官出身,她大概猜出来他的身份,应该是西平侯家那位声名狼藉的的瘸腿小侯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