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儿,起身先与诸位姨娘请安。”
满堂目光皆投聚在我身上,我的心即刻提到了嗓子眼。
我款款起身,蹑手蹑脚来到席央,先朝卞氏行叩礼。
“是,母亲。”
左侧次席一淡妆妇人微笑道:“夫人,这便是司空在清河新收的义女吧?”
卞氏点点头,命婢女将我扶起,引去左侧列,挨个给我介绍,我亦依次恭谨行礼。
“环姨娘,生公子冲、公子据与公子宇。”
公子冲?想来她便是曹冲生母了。还有曹宇?听着耳熟,似乎是历史上被曹叡托以辅臣大任,却又因性情软弱而未果的那个。
环氏头插翠钗,黑分股结椎,倾斜束,置于头侧,是典型的倾髻。她点头微笑,看着十分面善,明显是个吃斋念佛,温良敦厚的母亲。
“杜姨娘,生公子朗、公子林、公子衮及一女。”
杜氏正是先前说话的那个。她身形高瘦,头戴金步摇,梳堕马髻,雾鬓云鬟,淡妆相宜,气质如蕙,较曹植长姊还多几分清冷离尘之感。
“尹姨娘,生公子晏与公子矩。”
尹氏年轻貌美,风姿妩媚,隔着食案我都闻着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藿香。她饰众多,上梳高鬟凌云髻,下着朱红菱纹罗丝锦袍直裾。她斜眼将我上下打量,满脸堆笑,待目光落在我腰间玉佩上,眼神瞬间就变了。
我下意识用裘衣轻掩。
“孙姨娘,生公子上与公子彪。”
孙氏梳着寻常的反绾髻,见我行礼拜见,连忙起身还礼。她神情怯怯,连跟我对视都不敢,平日里,地位兴许一般,应是个老实本分、不愿惹是非之人。
曹上我没听过,可我却听过曹彪啊。曹植后期写的五言诗代表作《赠白马王彪》,不就是写给他的么?
……
行礼请安罢,我刚端手起身,就听得尹氏笑道:“大夫人,妾身早就听闻,昨日从清河来了位女公子,原是她呀!适才落座,不见起身相迎,知道的,只当公府小姐年幼;不知道的,还以为司空府又多了位恃宠而骄的歌姬呢。”
席末姬妾皆笑。
我警惕抬眸,仰起脸来。
尹氏瞥见我的脸,惊道:“哎呦!这额间怎么还有块疤呢?”
堂内气氛紧张起来,尹氏扭头跟孙氏说道:“小小年纪,就留了疤,将来该如何是好啊?妹妹,你说呢?”
孙氏低头汗颜,不敢吱声。
那疤是去年在袁府门槛上磕的,早消散了不少痕迹,有额间碎遮着,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出。尹氏,她是向来如此,还是有意针对?
“模样倒还算周正,”
杜氏淡淡言道,“只是瘦弱了些,肤色欠佳,想来也是流落在外时,受苦导致了。在府中养上几年便好了。”
“唉——”
座中尹姨娘故作愁容,轻摇便面,“说起这流落在外啊,她可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好好的名门贵女,竟给人当了下贱的婢子,流落街头,与乞丐争食,阿翁阿母又被克死了,真是可怜见呢!……缨儿,来,到姨娘这儿来,让姨娘好好看看你。”
我握紧双拳,深吸一气,勾起一个微笑,艰难上前。
“崔缨啊,听外间的人说,你少时便在清河一带闻名,学问了得,毫不逊色于司空府众公子小姐,连曹司空都对你赞许有加,可有此事?”
我抿嘴笑道:“‘小时了了,大时未必’,缨儿区区女流之辈,哪能与诸位阿兄相提并论呢?等长大些,自然就泯然于众姊妹了。司空垂爱,只不过是缨儿甜言蜜语,会讨司空欢心罢了。”
尹氏眯眼笑,仍不肯放过:
“姨娘且问你,汝今,年岁几何?”
“十岁有四。”
“可会织素?”
“不曾学。”
“可会裁衣?”
“不曾试。”
“可会弹箜篌?”
“无人教。”
尹氏拈帕掩笑:“公府之女,不习女工,但学诗书,岂欲做‘女博士’邪?”
堂中大部分小姐小公子都在捂嘴偷笑。
我扬了扬嘴角,但笑不语。
旁座的杜姨娘不动声色地开口道:“那缨儿,你会些什么?”
杜氏的声音很清亮很温柔,一眼望去,她的眼里给予了肯定。
我知道,她在帮我。
我定睛看着杜姨娘,松了口气,自信地笑道:
“回姨娘,缨儿,久居乡野,所学不多,唯有三者在行:会吃苦,会报恩,会分对错。”
尹氏听罢,嗤笑一声,继续扇她的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