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嘴上这样说,却依旧坐在床边,目光未曾从秦璘身上移开半分。
“想……”
秦璘翻身,缩到艺术家的膝盖边,喑哑着吐出一串话。“上次……见……木瓜……你……不能……死……”
艺术家串联起他能听懂的几个词,和这个似梦非梦的人聊起天:“这样啊。你上次去摘木瓜了吗,那种野生木瓜能吃吗?”
秦璘摇头,把艺术家的衣领扯到自己面前:“送我上去……我不能死在……你家……”
艺术家的颈窝被秦璘呼出的热气喷得发痒,他笑着:“怎么就死了呢?我现在照顾着你,你不会死的。”
“我死了……咳咳——你要去坐牢的……”
“哈哈哈,又不是什么谋杀。”
“……脱不开干系,别人……会害你……”
“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睡吧。”
秦璘抓住了艺术家的手腕:“给我纸、笔。”
“你要纸笔做什么?”
艺术家心想,这个人不会是要写遗书吧。
“给我、给我……”
“行了,你等着。”
艺术家从枕头下摸出了半张纸和一支笔,铺在秦璘的脸侧。
秦璘侧身躺着,抓住艺术家给他的笔,把笔尖对在纸上,吃力地眯起眼睛认准方向,歪歪扭扭地写道:
我的死与詹恒无关。秦璘。
“好了……”
艺术家拿着那张纸,无奈:“你呀……”
秦璘这才放心地闭上眼。
对不起啊,艺术家先生。在寂园
“曹辛、韦楠楠、张任荃、王冬、李白……”
李白?
“秦璘。”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秦璘?”
“啊,到!”
秦璘在心里默背的诗句突然断片,抬头看向桌前那位很气派的学长。
“好了,你们人都到齐了,我把具体工作说一下。曹辛和韦楠楠分别负责一校和二校,注意要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每页左上角都写上自己的名字……”
秦璘听着听着,又开始发呆了。直到听见李白这名字,才把呆滞遥远的目光集中到那个人脸上。
李白是个方脸的男生,细眼、高鼻、寸头,长得有几分刻板。他低着头,正用钢笔记录校对的注意事项。这样子和秦璘想象中的李白完全不一样。李白该是一头飘逸长发,披着道袍上山下河的模样。他和丹丘生一人骑一只仙鹤,在雾霭中穿行。他举着酒杯,隔空接过丹丘生给他倒的酒,朝远处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你们听明白了吗?”
李白点头:“明白了。”
秦璘也心虚的点点头。他其实什么也没听见。不过幸好是二校,他可以看看李白是怎么做的。
在寥斋奉旨承命的后生们都端正地坐着,很拘谨的样子,忽然被尖锐的开门声吓了一跳,纷纷回头去看。
有个白皮肤,长得很稚气的男生惊讶道:“哇,来了这么多人啊。”
的确,这里加上邱尚书有七个人。他们都挤在会议桌的一角,显得很拥挤。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也进门来:“哟呵,邱尚书。”
最后进来的,是位气度不凡的老人。他的步伐虽有些阻塞,但在别人看来那样更显学者的从容深沉。那一头银发衬出他的迥然目光,看上去很是严格苛刻。不过当他坐到自己座位上,开口说出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秦璘很难用语言形容现在世界的颜色。
雨后的浓云堆积在天空,深蓝掺杂着青灰,把一切景物都覆上了一层色膜。灰白的建筑物变成了发旧的青蓝色,浓绿的树冠变成了深灰色,大街上本该鲜亮的行人现在成了黑色的瘦影,在没有余晖的深蓝暮色里踽踽独行。
世界是黯蓝的囚笼,把秦璘困在失色的孤独中。
打开窗户,湿冷的晚风吹来。
秦璘的衣衫上的灰蓝褶皱现在显得更深了。
“忽忽乎余未知生之为乐也,愿脱去而无因……”
余未知生之为乐也
愿脱去而无因
“呵呵呵……”
秦璘笑着爬上窗,把脚垂下:“安得长翮大翼如云生我身,乘风振奋出六合。绝浮尘,死生哀乐两相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