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小巧精致的白玉连环颤巍巍荡在李湄珏的衣襟处,发出溶溶的柔光。
王旭安不在,李湄珏碰也不碰那具皮囊,静躲在陈玉绘房间里消遣。
陈玉绘写字,他磨墨;陈玉绘看书,他端茶;陈玉绘用餐,他挟菜;陈玉绘发呆,他发花痴……简直像个背后灵,寸步不离。幸好有人在场的时候,他规矩不动,不然,别人看不见他,看得见东西满天飞也够诡异。
就寝时间,陈玉绘往里面走,他跟在后面。陈玉绘站住,侧转身瞧他,李湄珏摸摸鼻子,嘿嘿笑两声,指指外面说:“你好好休息,我在外间守着。”
陈玉绘看他拎起外间榻上的皮搁一旁,自己躺上去,心里好笑。
半夜,陈玉绘发了梦。不知道走到哪一处大宅子,门口的昏黄的灯笼被风吹得东到西斜,横匾上隐约一个史字。
进了门,黑压压的腥膻之气迎面扑来,有些恶心。眼前是草木繁盛的庭院,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排飘来荡去的昏黄灯笼,气场十分诡异。陈玉绘想往回走,奈何转身不能、后退不能,正惶急间,漆黑处走出一个鹅黄扣衫子的少女,扭着杨柳腰儿,提着一盏水晶宫灯,甜甜对陈玉绘道:“奴婢软香给公子带路。”
陈玉绘想说不用,可是脚自发跟了上去。少女前头走着,身姿如柳扶风,淹然百媚。陈玉绘心里寒气一重深过一重,他知道自己又走进了什么迷障,但是吼不出来、醒不过来。
右边树下有什么哢嚓哢嚓响,陈玉绘忍不住去看,一个血肉模糊的无头人影正在树下摸着滚落的头,摸到了就艰难地往脖子上装,发出骨头的摩擦声。
前面的软香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人死后,头和身子被埋在园子里不同的地方,现在,他的身子找到他的头,但是有什么用呢,永远装不回去了。”
陈玉绘僵着脖子转过头,又瞪大了眼睛。对面慢慢悠悠走过来一个“人”
,眼睛里流着血泪,双手捧着从大敞的胸腹里掉出的一堆脏器,嘴里嚷嚷着,好痛,我好痛,怎么办?好痛……
软香又叹一口气,道:“能怎么办呢?塞回去拿针缝,也恢复不了原样了。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那话音入到陈玉绘耳里,有些咬牙切齿的狠意。饶陈玉绘再镇定,这时候也不禁头皮发麻。看那走来一路拖一路血的人就要和自己擦肩了,赶紧闭上眼睛。
鼻尖腐臭污浊之气由近及远,他的心才怦怦跳起来,脸上发痒,是什么轻拂颊际,是谁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软香咯咯笑:“公子,快到了,你闭着眼睛也能走路啊。张开眼睛,张开眼睛吧……”
:鬼伴
软香的声音愈来愈远,陈玉绘眼皮颤抖着张开,眼前密密麻麻都是黑压压的头发,缠绕着……头发后一张惨白的脸皮,诡笑狰狞……逐渐贴近……陈玉绘感觉心快跳出喉咙了,大叫一声。
谁的手握住了谁的手,谁的气息平复谁的心,谁叫着他的名字,玉绘玉绘玉绘……扭曲的空间恢复,陈玉绘恍惚觉得李湄珏握住了他的手,恍惚听见李湄珏的声音,他说,我陪着你。陈玉绘抓紧那只手。
没有了走廊,没有了灯笼,没有了引路的软香。陈玉绘站在一个房间里,四处点着明明灭灭百千蜡烛,供着正中一尊灵光四逸的白玉佛像。仿佛有意识般,脚自主往内室走,陈玉绘知道梦还没有尽。身体进入暗道,刚才消失不见的软香正执着一支蜡烛站在石室门口冲他笑,鬼影幢幢贴爬在石壁上,陈玉绘心一惊,再定睛看,反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手里握着的感觉是真实的。
身体穿墙而入,进入一间及其奢华的房间,两个熟悉的人在灯下忙碌。
刚才一番经历后,再见到什么都不大吃惊。陈玉绘走过去,那两个说着话,看不见他。陈玉绘看见王旭安在挥毫作画,已完成大半的纸上赫然画的是自己,那画纸竟和昔日那张人皮纸一般无二。陈玉绘抬头,石壁上一一陈列的空白皮纸印入眼帘,方才恶鬼的形象冲入视膜,毛骨悚然,惊起一身汗,身子被谁一拉,眼前漆黑。
醒过来,房间明亮,脑袋还在七旋八转。李湄珏坐在床边,拽着他的手,正紧张看着他。陈玉绘欠起身,李湄珏忙扶住他,让他靠在怀里,轻拥着。陈玉绘没有精神去介怀,愣愣睁着眼睛。
李湄珏看陈玉绘仍紧抓自己的手,柔声问:“魇住了?”
陈玉绘点点头。
李湄珏轻语:“经常做梦?”
陈玉绘白他一眼,没力气地说:“遇见你之后。”
李湄珏抚弄着他的长发,慢慢笑开:“这次是通灵的梦还是预知的梦?”
陈玉绘摇头,疑惑:“不知道。”
“你的体质,应该不会做无缘无故的梦。”
李湄珏问,“这次是什么?”
陈玉绘看他:“你也在里面。”
“我在里面做什么?”
李湄珏俏皮笑,“我在外间听见你叫声,过来看,就发现你脸色不对劲,抓住我的手不放了。我想入你梦去看,但是对你魂魄太损,就没有。”
陈玉绘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直起身,念了句:“史宅。”
爬起来就披衣服。李湄珏拦住他:“半夜三更。你去哪里?你表弟家就算有鬼,也不过几缕不成气候的魂魄,还搬了大佛、请了法师坐镇。你不需要担心。”
陈玉绘闷声:“我不放心。”
李湄珏愣怔:“王旭安。”
“对我来说,他们是我的亲人。”
陈玉绘绕开他,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