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他内心深处,也希望能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够听到玛尔斯的消息,而见面,他已经不奢望了。
从窗舷照射进来的金色阳光静悄悄地移动,将冷金属色泽带来的寒气冲淡了,却在下一刻一股更寒冷的气息在四周弥漫,让老细周身的汗毛都被刺激得竖了起来!
无孔不入的寒意,直达灵魂深处。
大湮王族的气息!
这种感觉老细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在他长达数百年的生命中,起码有一半的时光就伴在这种气息左右。
他茫茫然地站起来,脚步似乎不听使唤,自己走出会客室,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外,光线的那一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光站立,熟悉的水蓝色长发,熟悉的浅绿色眼睛……他走过来了,脚步缓慢,但踏出一步却跨过十多米的距离,转瞬就来到面前。
老细觉得喉头发紧,努力了一会也没有发出声音,放弃似的停止一切。仿佛为了辨认是不是幻觉,他不自觉睁大眼睛,贪婪地打量着那个人。
男子和最后见面时相比,面容并没有多大改变,但气度却比那时候更加从容,嘴唇和鼻梁的线条更加刚毅,依然压迫感很强的高大身躯,依然带着些许不易擦觉的嘲讽笑容,加上少见的水蓝色长发,浅绿色的竖瞳眸子,组合在一起,成了这个男子的独特标识。
谁能够想象,从垃圾堆里捡到的,浑身肮脏的黑头发黑眼睛婴儿居然拥有大湮王族的血统?就像老细无法忘记它实际上是台冰冷金属制造的机器人,玛尔斯也从来忘记不了他的童年,白眼,嘲笑,侮辱,殴打,忽视……接踵而来的暗杀和追击——即使日后重新被大湮王族接纳,但彼时的记忆已不可磨灭,给他留下了难以痊愈的伤痕。
作为见证者之一,看着玛尔斯从婴儿成长为翩翩少年,又从翩翩少年蜕变成坚毅男人的老细,很长一段时间成为玛尔斯不想见到的存在,最厌恶的时候甚至要将老细拖到那个巨大的重锤下,把它砸成一堆废铁……
那时彼此眼里的挣扎,成为扎在对方心上的一根刺。
而此刻,只能相对无言。
老细先垂下眼。
玛尔斯眸色一冷,一步跨到他面前强硬地抬起他的下巴:“就这样不想见到我?那你又何必上星舰?还是说,你又在算计什么?”
他一拳砸在高强度合金墙上,老细耳后的金属墙出现一个深深的拳头印子,拳风刮得老细半边脸火辣辣的。那一拳是冲着老细脸上去的,老细眼睁睁地看着,然后——拳头拐弯了。
也幸好玛尔斯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否则这一拳很可能就将他ko了。
他现在可不是无坚不摧的金属机器人。
玛尔斯拳头松开,手指一根根摸上老细的脸,眉毛,眼睛,脸颊,嘴唇,一切陌生而又熟悉,手指梭巡它们的领土一般,缓慢而轻柔地移动。
老细半垂着眼,视线所及,是玛尔斯不自觉上下滑动的喉结,突出的锁骨,一条很眼熟的链子——仿木香藤缠绕的紫铜色链子,以前那上面曾经挂着一个空间按钮,外壳上有它的影像,而以它为中央芯片的机甲,早已经在那场具有深远影响的战役中被敌人摧毁,进入垃圾倾倒场。
玛尔斯抚摸他的手并没有停下,另一手则将那根链子拉出衣服外,老细心脏漏跳了一下,链子末端还挂着那个空间按钮,空间按钮外壳上依然有他昔日的影像,栩栩如生。
站久了腿有些软,老细缓慢地往地上滑落,一双有力的手臂架住了他,然后强硬地将他带走了。
粗鲁地把老细所有衣物撕扯掉,玛尔斯将他放进营养舱中,一边通知他的侍从从他的行李中拿些东西过来。
老细挣扎着,喘着气说:“我来这里不是想你这样做的……”
玛尔斯一手按着他的胸膛,讥笑道:“难道你不是知道我在这里才出现的?那么你上星舰是想做什么?还是你忘记了库克曾经是赏金猎人,而他曾经追寻过你?你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差了?你最引以为傲的,不就是你‘过、目、不、忘’的本事吗?有什么是你会忘记的?以前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将那些记忆删去,而现在,你又在为什么矫情……”
老细身体一僵,是啊,他是为什么才会上星舰的,不就是奢望能够从库克嘴里探听到一些他的消息吗?如今人出现在面前,他不是应该表现出得偿所愿的神情吗?又矫情了?
玛尔斯仿佛能够看穿他所有的心思,冷哼一声将侍从拿来的东西倒进营养舱内,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馨香飘散在空气中,令人心旷神怡的同时昏昏欲睡。
“你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看看你的样子,恐怕不出几年时间就会跟那些普通人一样死去吧?啊?要死了终于舍得出来了?不躲了?”
玛尔斯泄恨一样将营养舱的舱门猛然关上,两手手指连续按下许多按钮,然后站在透明的营养舱外对依然睁着眼睛的老细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既然回来了,那我们就好好算下账,等你出来了。我可不想因为你的身体不允许导致谈判中途停止。”
老细听不见他的声音,营养液逐渐包围全身,从眼耳口鼻和张开的毛孔往里渗,没有感觉到窒息,仿佛置身于地球人描写的“母体”
内,浑身暖洋洋的,神经逐渐松弛,睡意上涌。
他的眼睛合上了。
玛尔斯收敛了所有的表情,站在营养舱前片刻,老细缓缓飘到舱壁边,手掌呈现半蜷曲的状态,玛尔斯侧头,蓝色发丝从肩上滑落,遮住半边脸孔,他迟疑着伸出自己的手,和隔着透明舱壁的手相碰触,仿佛想将苍白的手指握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