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秋想想也是这个理,便将食盒装进棉袱套中,反复叮嘱钟应忱:“千万让他先喝汤,才能拨开一层肉,从外头的肥家鸭,到中间的野鸭,一直到最里面的鸽子一层层吃,千万别上来一顿扒拉。”
钟应忱点头道:“君子菜,和而不同,吃法我知道。”
一菜七味,层层相套的繁琐不是仅仅为了玩出花样,展露手艺,而是因着每打开一层,便是一种新的味道。最先入口的汤是家鸭汤,肥美清润,等到家鸭拨来,露出里头的野鸭来,里头的汤是野鸭子味,稍待片刻,外头的汤便混了两种食材的味道,一直往最后一层,先后能品出其中味道。
若是品肉,家鸭肉偏肥,野鸭肉紧实,鸽子肉鲜香松嫩,三种截然不同的口味,共同融进这一道菜中。又能滋补,又很清淡,在这天气阴寒之时吃上一碗,连肉带汤下肚,别提有多舒服!
钟应忱见池小秋说个不停,心里头越发不爽快,他酸溜溜地看了一眼包了两三层的食盒,只觉高溪午这场打,挨得也不冤枉。
高太太守了儿子一天,又是哭又是怨,将高家老爷骂得头疼,眼下刚好些,门房便道有人来看高溪午。
高溪午一听,忙道:“快请了进来!”
他虽好生受了一顿皮肉之苦,这会一醒,倒似家里头的凤凰蛋一般,要什么吃什么也没人敢驳,见他如此精神,高太太也不好驳,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话。
她眼下对池家心情甚是复杂。
高溪午这些日子总往外头跑,原以为是去池家补课业了,这会瞧来只怕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去做那荒唐事体去了。可若说此事全怪钟应忱与池小秋,岁考拿回的第一不假,同芳园里的解围回护不假,就是眼下整个镇子都勾长了脖子在高家笑话,他们还能大大方方拎了东西,过来探望。
不得不说,看着钟应忱稳步进来的一瞬间,她欣赏的心思压也压不住。
不是在簪缨诗书之家养出来的,绝不会有这样的气度。
高太太顿时将轻慢心思收了去,虽是脸上淡淡的,待客之礼样样周到。
等周围人都退了下去,里头唯独剩了他们两个,钟应忱才淡淡看了高溪午一眼,把手里食盒放下:“小秋给你做的,让我拿了来。”
高溪午立刻忘了身上的疼,刚一挣起来就哎呦坐了回去,两眼还巴巴粘在竹屉笼上:“里头是什么菜?”
“三套鸭,小秋做了一下午。”
他语音神态都与平时仿佛,高溪午却听出些冷意,不由缩了缩脖子。
不用想,他也知道这番事体给钟应忱添了不少麻烦,便试探问道:“那…那个钟兄,我爹…没难为你罢?”
毕竟,他这两个月都是拿钟应忱打掩护,去戏班子里头练嗓子去的。
“还好,”
钟应忱手中握着热茶,平平道:“令尊问候起我钟家列祖列宗,甚是客气。”
虽说问候得厉害一些,但本也不是当着他面,只是不小心让他听了个正着,且他又没有钟家的祖宗,骂得再厉害,也与他无关。
却也没什么要紧。
高溪午头皮一紧。
钟应忱见他嗫嚅半天,不知要说什么,倒有些稀罕。他这会不去管外头跟他有关的闲言碎语已经传到了什么难听地步,倒来操心自己心情如何。
“听大夫道你这半月都下不得床,有诸多空闲。”
高溪午本来在愧疚的心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便见钟应忱又掏出一本书来,递给他:“你变趁此时将它看了,过两日来时,我再来考你。”
高溪午目瞪口呆。
他还是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病人啊!
方才的歉疚被高溪午毫不犹豫丢弃到了地上,又让狠狠踩上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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