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杳然又开始透不过气,一口气噎在胸中,让他耳中也隆隆地轰鸣,吵得盖过了呜咽啜泣的声音。他是多么的委屈,又是多么的不甘心。委屈与不甘心都是积年累月的沉积,他无人可以倾诉,也无人可以依赖,除了贺秋渡,唯有贺秋渡。
于是,他只能将满腔怨怼泄在贺秋渡身上,不光咬他,还打他踢他踹他。贺秋渡没有避让,直到他累得不动了,才舒展双臂将他抱进怀里。林杳然顺势搂住了他的脖颈,把潮。漉。漉的大眼睛贴上他的胸膛,让眼泪全都渗进他的衣服里。
“为什么当初非离开不可呢?我跟在车子后面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可我根本追不上你。我又没有真生你的气,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告别。”
所有人都在逼他学会告别,可是他根本做不到。为什么他非得跟对他好的人告别不可呢?为什么所有对他的人,到最后都会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他?妈妈是这样,这个人也是这样。
他不要告别,他要把所有对他好的人都留在身边。他小时候过得是多么幸福啊,每一天都像金子一样闪闪光。既然有过那样的幸福,他又怎么咽得下被抛弃的孤独。
“我……恨你。我真恨你。如果你能回头多看一眼该多好,只要那么一眼,你就能看见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你会带我去哪里,我都愿意。”
林杳然哭喘得越剧烈,满头长随着肩膀颤抖而簌簌晃动,宛如夜色中暗涌起伏的海浪。贺秋渡抬起手,手指穿过那秾艳厚密的缕,贴在他的后背上。微微汗湿的后背亦是觳觫不止,像受惊的无家可归的小鸟的抖动羽翎,蜷伏在他左侧胸膛。那些含混的哭音也随之侵入他的心房,酸楚的,疼痛的,抵着血肉牵动心跳。
“我以后不会再离开你,哪怕有一天你厌倦了我,我都不会放你走。”
林杳然满脸眼泪地抬起头,仿佛溺水之人初浮水面,又是咳又是喘地说:“我才不信,你是大、大骗子!”
话音刚落,脸颊被轻轻捧住,修长有力的拇指替他拭去泪痕,娓娓呢喃吹送进他不设防的耳蜗。“我真的会把你关起来。你的全部都是我的,除了我身边,不会让你再逃到别的地方去。”
林杳然眨了眨眼睛,扇下一颗很大的眼泪。他醉得厉害,又哭得头昏脑胀,自然没听出这话里森然可怖的占有欲,只觉得是安心沉实的承诺。
“可是,你说你不后悔……”
“那是因为,不管那天我参加与否,我都会再次找到你。不论婚约是否存在,我们都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林杳然想了想,是了,相遇前与离别后,他俩都再没有过别人,就连尚未出生时被定下的姻缘,兜兜转转了一圈也还是彼此。他俩真真是打小儿的好,一点儿掺杂也没有。
“订婚的事……其实爷爷有点私心。”
林杳然忽然忸忸怩怩起来,“他希望我能早点完成大师提出的解法……”
“这样你就能把头剪掉了吗?”
“也没那么简单……要、要你帮忙的……”
然后,林杳然便红着脸垂下眼睛,不肯说话了。赧意蔓延中,温暖的气息向他逼近,最后他嘴唇一暖,是贺秋渡啄了一下他。
“我该怎么帮你呢?”
林杳然小声道:“订了婚就算一半的夫妻,我的命和你的命连在了一起,等我们有了……有了……”
他又说不下去了,羞赧得连脖根都是蒸腾的洇粉。
“有了什么?”
“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呢。”
贺秋渡揉了揉汗湿的墨黑丝,“杳杳一定知道。”
这个称呼仿佛具有魔力,开启了控制人偶的机括。林杳然晕晕乎乎地妥协了,一手合成喇叭状,凑到青年的耳边,说起了简直能让自己羞得浑身蜷缩的悄悄话。
说完,他退开一点,长睫毛一颤,黑亮的瞳仁荡过濛濛水光。“如果那天你来的话,说不定已经帮我把头剪掉了。现在,你后不后悔呀?”
第4o章美梦成真 “那样对身体不好,需要我帮……
夏夜的空气里变得分外安静,只能隐约听见乱了节奏的气息,不过很快也就恢复如常了。贺秋渡什么都没说,起身去冰箱拿冷敷袋。打开冰箱门,寒凉冷气扑面而来,稍微浇熄了一点幽暗燃烧的沸火,他这才逐渐松开蹙紧的眉心。
等拿好冷敷袋回来,林杳然已经在沙上睡着了。胳膊倚靠扶手,脑袋枕在上面,长长的黑顺着纤薄的背脊蜿蜒垂散,宛如漆黑的蛛网络住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贺秋渡垂眸望着他,眸光深浓,像凝结了一层沉沉雾霭。他俯下身,伸手抚向那张犹带红晕的雪白面庞,却又在触碰到之前凝滞。可缘了指尖残留的冷意,林杳然还是醒了,眼帘翕开一缝,漂亮的眸子朝他觑了过来。
“别在这儿睡。”
贺秋渡说,“我带你回房间。”
林杳然“嗯”
了一声,慢慢地抬起半边身体,“好热,想去洗澡。”
可他现在的状态显然多站一会儿都困难,只能可怜兮兮地向青年求助,“能不能帮帮我啊?”
贺秋渡感觉自己那根紧绷到快断裂的弦再一次被拉扯至临界点,凝了凝心神,他终究没答应林杳然这无理的要求。
淋浴是洗不了了,幸好浴室里还配备了一个不算大的浴缸,贺秋渡调了适宜的水温,放了一池温水,又倒了一袋浴盐进去,等水面逐渐绽开丰盈的泡泡后,招呼林杳然道:“好了,去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