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走了傅斟对他的最后一点点希望,而此刻傅斟所拥有的,也只有希望而已
在我的记忆之中,那一刻傅斟的眼眸深处,曾有一支烟火,在忽然而至的希望中窜上漆黑的夜空,绽放,鸣响,投射出无数金色的星光,华美灿烂。却在一句“一路顺风”
之后,慢慢消散熄灭,最后归于一片死寂。
傅斟释然的笑笑,重新点燃一支香烟。君先生伸手揉了揉傅斟的头发,转身离开。
走出老远,傅斟轻声叫住了他。面对那个夜色中依旧夺目的身影,微笑着说:“我总在想,如果人有来世的话,希望你来做我傅斟,我来做君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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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遗书
看似繁多庞杂的家当物件,归置归置,三两个箱子也就装全了。收拾的时候才发现,好些当初心心念念的爱物,买回家来,竟从未穿戴过。而那些鲜活漂亮的绫罗绸缎、翡翠珍珠,细思量,竟不如一张发黄的旧照片,一枚母亲缝制的纽扣,或是一把外公生前常拉的胡琴,来的难以割舍。
启程那日一大早,傅斟亲自将我们送到码头。不住的细细耵聍着,抵达香港之后,切不可张扬,不要轻易与人联络。但凡有任何需要,大可以拜托黄家兄弟。居住的房子,要选在安静的地段,最好有宽敞向阳的庭院。尤其要四处打听着,找个地道的上海厨子,如此种种。
我是他一起长大的姐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不许张扬,是因为君先生仇家众多。庭院宽敞,是为着君先生晨起打拳的习惯。找上海厨子,是君先生只吃得惯本帮口味。
这个世上,骗子很多。有些欺骗别人,有些欺骗自己。明明知道一切已不可能,却好似正在朝着希望缓缓前进一样,演戏给自己看,多么可笑的骗子。
侯客室的大钟敲响了九下,傅斟下意识的低头看手表。我知道他还要回家整理行装与吴之群会合,一道出发去南京,便催促他离开。他很悲伤的笑笑,说:“是啊,是时候该离开了。”
然后拥抱了我,手臂紧紧的搂着我的背,摇晃着,小孩样死皮赖脸的说:“姐姐啊,多保重吧,再见了。黄霈津是个好孩子,机不可失啊。”
阿三也要冲过来拥抱,被傅斟飞起一脚踢开。阿三夸张的哭丧着脸,傅斟又将他拉回来,也一样重重的拥抱了他,又塞了些钱给他,轻声叮嘱一番,才急忙的离去。
登船的时间尚早,我与阿三随意闲聊着,说说香港的美食美景。他还教了我几句广东话,怪腔怪掉的,让人止不住发笑,搞得他面红耳赤。
正说笑着,我们座位对面的通道处忽然一阵骚动,有人高喊“抓小偷!”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迎面疯跑过来。他慌不择路,没提防脚下,撞在我放于座位旁边的几箱子行李上,淬不及防绊了一下,整个人结结实实的飞扑出去,摔倒在地。追赶的人急忙上前,三下五除二利落的绑缚起来,扭送出去。
我的行李被他一撞之下纷纷东倒西歪,最小的箱子更是被撞散开,手帕香烟镜子粉盒,零零碎碎散落一地。我和阿三慌忙去捡。无意中,我看到那本预备打发时间的小说书中,掉落出一封信,封皮上写着“顾蔓华亲启”
的字样,是傅斟的笔记。
我屏气凝神拆开信封,取出信纸,飞速的读起来。见上面写道:
蔓华阿姐见字如晤:
吾做此书时,汝正于厅堂之中与众君谈笑,欢乐之声不绝于耳。而汝读此信时想已置身大洋彼岸港岛之上。须臾间咫尺天涯。
汝一向畏舟车之劳苦,不知此行安好否?
近日回首往事,经年来汝之身影尽皆浮现眼前,诸多情景历历在目。
或着旗袍婀娜靓丽,于厅堂中待客斟茶;或着西服潇洒利落,助吾处理公务;或着洋装活泼俏丽,把酒畅谈开怀大笑。及此不禁遐想,他朝汝成婚之日,着西洋婚纱,于教堂之内,吾携汝手将汝交与新郎,观汝二人立誓结合,互约不离不弃,不胜感喟。吾常思,何时汝生一子,生两子,及至儿女成群环绕膝下,汝训诫众子如今时今日对吾之态度,岂不有趣。
可叹汝之恋人,音信渺茫。君不见几多铮铮金石之誓,辗转经年,灰飞烟灭。汝以双十年华,徒守一诺,只期许上天怜爱,不负汝之良苦用心。今吾讳言相劝,还当早做打算为是。切莫待年华老去,空翘首。
吾与汝二人虽身世经历迥异。然行事作风每多相似,此吾二人所以亲厚之因由也。若心系有人,凡所作为,但以彼之心愿为心愿,以彼之幸福为幸福,舍己忘己,呕心沥血。
吾生二十余载,无功名学问,少知己良朋,常恣意行事,任性骄纵。多使人失望痛心。
吾自知非贤德善良之辈,更无鸿鹄万里之志。此生所思所念所愿者,天下得一人知己,清静度日,携手赴老,则无憾矣。
然虽得遇斯人,却求其心而不得,退而求其身亦不得,而今栖于尘埃之下几近乞怜,终未得换半分情意,尊严扫地,颜面无存,身心疲敝。
每思于此,心内凄然,不能书竟。
世如瀚海人若浮舟,身随流水总难自己。每有港湾驻足,以为自此安稳,孰料须臾之间风浪骤起,身不由己升帆起锚,来处萧索去路飘摇。嗟夫,奈何奈何。
吾尚有银钱若干存于汇丰银行,及房屋产业,已整理清算,另托霈漳老友交付于汝手。希汝念数载姐弟之义,尽数接收。一则可使汝生活安顺,慰吾忧思。再则有阿三张妈几人,待吾甚厚,希汝代为照看眷顾。而今吾可托付者,只阿姐一人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