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王跛子媳妇的死,算不上什么新闻。然而,王跛子媳妇是上吊死的,而且,还是被乡上干部逼上吊死的,那就真算得上是一个爆炸新闻了。
王跛子媳妇上吊死亡的新闻,先从王家湾爆炸开来,第一个听到这个爆炸声的是王道渠,他喊老幺王道庆第一时间跑到村上报告了村支书王载军。王载军不信,带着村上干部跑到王跛子家确认后,一下就瘫倒在地。村主任王道兵在王载军的人中上猛掐了几下,他就醒了过来,大声喊道:“快,快,快去报告乡党委袁书记!”
“跑乡上怕是来不及了,用我的电话给董书记打一个吧!”
王道兵当兵转业回来,在村卫生室旁边修了三间砖混水泥板房子,楼上住人,楼下开茶馆,兼做小卖部,后来装了个程控电话,专供村里老人给在外打工的子女打电话。乡上通知开会,一般也是打到他这里。他这个小卖部,既是村民们聚会场所,也是全村的情报中转站。凭着这个小卖部,王道兵从村上文书干到了主任的位置。
董礼接到电话,刚听到死人二字,一口茶就呛在咽喉,半天接不上气来。他猛咳了几声,这才回过神来,忙说:“都有哪些人知道了?一定要控制范围,先把消息封锁住。我马上向区委、区公所报告。”
王载军是真的着急了,大声问道:“王跛子媳妇怎么办?”
“王跛子媳妇不是死了吗?一个死人能怎么了的,难道她还跑了不成?我们先是要把活人看好,你们先把王跛子给我稳住,我请示完领导立马派人赶过去。”
董礼的电话并没有打给区委、区公所,更没有打给县委、县政府,在这紧要关头,他先想到了就是自己的父亲董启明,毕竟,父亲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来,过的桥比自己走的路还多,处理这类突事件,应该不在话下。
“你又没去催收集资款,去抱电视机,更没有打人,你慌啥子?”
果然,董启明的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茶不离口,烟不离手,语气尤显平缓,“你先一定要抢在乡长的前面,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亲自指挥处理善后。同时,向区委、区公所主要领导汇报。还有,你得赶快派人把张胜控制住。当然,对张胜得讲方法,把人稳住就行。”
父亲的话,迅让董礼恢复了平静。他安排乡长和张胜一起,召集相关人员,专题研究标美路集资款征收工作,重点是研究工作纪律、工作方法、工作作风等问题,他特别强调,一定要给同志们讲清楚,要深入细致地做好群众思想工作,坚决杜绝纪律涣散、方法简单、作风粗暴。
董启明并没有去渝都医院接田行健书记出院,而是按照田行健的指示,在家把好门。虽然,主持工作的有县委副书记、县长王守坤,但他毕竟是县长,更多的时候只能代表政府。而董启明,虽然也代表不了县委,但在一般领导干部心中,他是可以代表县委书记田行健的,特别是在田行健住院这个特殊时期。
董启明在座机上,把田行健的手机号拨到只差最后一位数字时,又突地停下了。他知道田行健刚出院,正在回家的路上。在这个时候,自己第一时间就去向他报告一个死人的消息,绝对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他也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又迅拨通了王守坤的手机。
“一定要把王跛子媳妇的善后工作做好!”
王守坤态度坚决,“同时,你通知熊大奎局长,抓紧把肇事都捕了。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逼死了,这还了得?我们修路不能要了老百姓的钱,还要老百姓的命!”
“县长您忘啦?熊局长刚退了,现在是牛局长牛锋。”
“管他熊局长,还是牛局长,先把人给我控制住了就是好局长。先把话说在前头,到时候不要跟我说人又跑脱了哈!”
其实,就一个张胜,哪里需得着县公安局出才,当地派出所协助乡党委、政府就完全解决得了。可这毕竟是动人的事情,董启明本身就不想董礼去做,见王守坤的态度如此坚决,他更顾不上向田行健汇报,直接向牛锋传达了王县长的指示,并特别强调,虽然田书记已经出院,但还没回来,主持全面工作仍是王县长,我们务必不折不扣地抓好落实。
专题会议一结束,张胜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特别是平时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乡长,还要拉着他到办公室继续商量工作,熊小奎也不远不近跟在自己身边,感觉就像自己那样,一双眼睛成天死死在盯着王道渠不放。
张胜抽了大半盒烟,听乡长把镇上的农税提留、计划生育、农田水利,甚至是民兵冬训工作,都给他详详细细的讲了一遍,说张主席虽然您只抓标美路建设集资款征收工作,但这些事情您做个全面了解也很有必要,马上年终了,我们政府也得专门向您汇报呢!
张胜不知张长在搞什么鬼,心里暗自骂道:“你几时跟老子汇报过工作的?”
他喝了口茶,便称要上个洗手间,回来再继续聊工作上的事。
到了洗手间,张胜就打开水龙头,自来水“哗哗哗”
的声响,和着他那已经连不成线的断断续续的屙尿声,让侧着身子贴着门缝偷听的熊小奎也没听清楚他在里面搞了些什么名堂。
张胜通完电话,心头一震,一连打了三五个尿惊。但他毕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心想:这王跛子媳妇的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我没有逼她,更没有打她,甚至只跟她打了个照面,话都没说上一句。要说打,自己那一拳也是打在王跛子的脸上;如果要说是逼,自己也没逼她。前些天说要去抱王跛子家的电视,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在村上召集大家开碰头会时就明确讲,我们就是去吓唬吓唬他一下,目的是收钱,而不是抱电视机。村上干部都在现场,都是证人。特别是老支书王载军,十分赞同自己的观点,说张主席讲的是对的,我们不能动就搬东西,这是哪一年的工作作风了?如果要怪的话,就该怪这王跛子媳妇的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太小,几句吓唬人的话,就真把她给吓到了。哎,这王跛子没吓吓唬着,反倒是把他媳妇吓唬死了!
张胜把洗手间的门一开,就与熊小奎撞了个正着,他故意把声音放大道:“你小子鬼鬼祟祟的要干啥子?”
“我上个厕所,张主席亲自上厕所啊?”
熊小奎有些尴尬,幸好反应机灵。
张胜的气不打一处来,要在平时,他早就作了。但在非常时候,他不能,也不敢轻易动怒。
“熊公安,你就不要装了,我知道,你们拖着我盯着我,是担心我跑路。王跛子的媳妇死了,关我啥事?我为什么要跑?我一个党员干部,能往哪里跑?你们不要死死在盯着我,要把主要精力放在王跛子身上,把现场控制好,把善后工作做好!”
张胜强压住怒火,却又把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八度,足以让办公室里的乡长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此时的王家湾,全河东乡全乡的民兵连长都调集过来,埋伏在王跛子家的四面八方,他们蹲守在路口,无所事事的抽着烟。这场合,王跛子见过,当年抓王道渠时一个情形。
王跛子知道自己跑不了,但他自己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要跑。自己又不是像王道渠当年那样犯了法,跑啥子跑,如果说要跑,跑的可是他们当官的啊!你们担心我跑,我还担心你们跑呢!
“杀人偿命!”
王跛子跪在棺材前,反反复复就这句话,“董书记,您是我们的父母官,您一定要为我平头老百姓作主啊!”
董董礼到现场不到一个小时,王跛子媳妇就入了棺。棺材来不及做,是王载军家借的。下班后,董启明并没有回家,他在办公室坐立不安。突然间就想起一个事来,打电话告诉董礼说:“这人死了,先讲的就是入土为安,切忌让群众停尸闹事,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王载军本不想借,但董书记了话,他又不得不借。这棺材是王载军为自己准备的,老辈人说:“棺材准备得越早,命就活得越长。”
理虽是这个理,但村子里的人大多数还是因为手头实在是太紧,并没有在生前把棺材准备好,往往等到人死了才去请当地木匠做。三江、涌新街上也有现成的卖,不过家里面有现钱能买上棺材的人毕竟是少数,再说,这做出来的棺材要比街上买的便宜一大半。
入棺前,王跛子死活不干,董礼急得满头大汗,电话上请示父亲。董启明道:“钱,给他的钱嘛!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没有人不喜欢钱的!”
父亲的话,居然跟王载军的建议如出一辙。董礼没有过多考虑,便答应了下来,并请乡长带着财政所长过来,与王载军一起组成谈判小组,专门与王跛子谈钱的事情。并再三交待,只要是乡政府能力范围内,我们都答应,尽量在王跛子在外打工的二儿子回家之前把王跛子媳妇下葬。经验告诉他,只要这些在外打工见过世面的人一回来,赔偿费用基本上都翻了一番。钱虽然不是从自己腰包里掏,但国家的钱也是钱啊,千万不能让王跛子坏了规矩,也带坏的一个地方的风气。
除了丧葬费,王跛子还得到了一万块钱的补偿。说实在话,这已远远出了王跛子的预期,在他的心目当中,自己这个莽子婆娘,再给她十年的时间,也挣不了这么多的钱!
王跛子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是这样说:“我不是为了要钱,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我媳妇的命。我要张胜杀人偿命!”
王载军道:“谁杀你媳妇了?你媳妇是什么时候吊死的恐怕你自己都还不晓得。这人死不能复生,你王跛子就赶快把字签了把钱领了把人埋了吧!”
乡长也说:“你王跛子媳妇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们下来还得调查,不过我倒是听人说你王跛子是经常打媳妇,她是不是因为受不了你的打才选择自尽的还说清楚,真要是这样的话,偿命的可就是你王跛子了。”
坝子里就有人说:“王跛子媳妇前些天是说过,她早就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