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油燭的火焰穩定地燃燒著,將房間裡照耀得光亮溫暖。
哈特·倫恩卻突然感覺到寒冷。
他下意識回頭看去,一個身材高大的男性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
「你是誰?」哈特·倫恩下了一跳,下意識就想呼喊衛兵。
但他張開嘴,卻發現自己一個詞也吐不出來。
「你沒有見過我,」伯爵緩步向他走近,「但我想你應當知曉我的名字:洛倫·佛里思特。」
哈特·倫恩的瞳孔驟然收縮。
「你有我想知道的消息。今夜還很長,但我要去的地方實在太多。」伯爵抬起手,蒼白的指尖指甲尖利,「所以你最好不要浪費時間,我沒有耐心的時候,手段一般都……」
他的身影驟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已卡著哈特·倫恩的脖子將他按在桌面上:「……相當粗暴。」
……
內勒·羅伊斯從臥房中走出來,他的腳步很輕,因為他的妻子和兒子還在睡著。
天還沒有亮,細窄的月勾掛在天上,像是漆黑的幕布上破開的一個口子。
現在不是出門的時機,但內勒已經睡不著了。
太多東西墜在他身上,令他感覺心是沉的、胃是沉的、頭顱是沉的,連帶著他整個人,包括他的靈魂都是沉的。如果在一個夜晚裡睡得太久的話,就會墜得太深,無法再爬上來。所以內勒總是很難睡太久。
太陽還未出來前的夜是最冷的,倒可以把他沉浸在夢境裡的思緒清醒清醒。
他點燃一支蠟燭,向書房走去。
搖動的燭火照亮漆黑的房間,內勒護著火焰轉身關上書房的門,在他再一次轉身前,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為什麼?」
內勒僵了一下,慢慢轉過身,洛倫·佛里思特正站在他的書桌前。
與他們上一次見面時相比,他的模樣變化太大了,消瘦、峭拔,鬢角多了一縷白,看起來像一片孤寒冷寂的險峰。
但內勒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他看著洛倫·佛里思特指尖翻閱的信件,慢慢說道:「您不是都看見了嗎?」
國王許以他恢復羅伊斯的爵位,這是他所無法抗拒的東西。他可以恢復羅伊斯的名譽,可以讓這個姓氏重出現在陽光下,甚至可以拿回原來的一部分土地。
只要他從此服務於國王。
洛倫·佛里思特把信件丟回桌上,抬頭看向內勒:「為什麼?」
內勒焦躁起來,他強壓著內心的恐懼,看著洛倫·佛里思特的眼睛,卻不知道他想要什麼答案。
他知道自己對不起洛倫·佛里思特,但國王所答允他的是對方永遠都無法給他的。
「這是您教給我的。」內勒握緊手中的燭台,說道,「那些什麼都不肯放棄的人,最終也什麼都保不住。」
「真可惜,我教了你那麼多,你卻只學會了這個。」洛倫·佛里思特說道。
他的目光很平靜,沒有憤怒、仇恨或其他什麼情感,那雙灰藍色的眼睛裡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他向內勒走近。
內勒握住了門把手,卻發現無法打開書房的門,他再壓制不住恐懼,那雙死寂的眼睛讓他想起被冰封的大海。
「難道您不是這樣做的嗎?」他急促地說道,聲音漸漸高起來,最後幾乎是喊出來的,「那個後來出現在城堡中的,那個自稱尤蘭德的蒼白男人,雖然他也會在晨光或暮光中出現,但他絕不是正常人類!」
「還有那個女人!她雖然自稱是夫人的女僕,但她的行蹤一直很古怪!她私下裡在做什麼勾當?這些難道不都是在您的允許下所做的嗎?」
「你和你的父親實在差得太遠。」洛倫·佛里思特說道。
內勒看著洛倫·佛里思特的靠近,他的目光逐漸變得絕望,卻又隱含著不甘。他突然揮舞著手中的燭台襲向洛倫·佛里思特,但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手中的燭台就已經被奪走了。
內勒仿佛突然泄了氣:「我父親……」他沒說下去,語氣裡帶著一點解脫似的平靜。
書房門外傳來些許細微的聲音,好像有人醒來後在屋內走動。
他的妻子和孩子!
內勒突然驚慌起來,他祈求道:「看在我父親的份上,不要傷害他們!」
「這就是不同之處,內勒。」洛倫·佛里思特抬手按上他的心口,輕聲道,「我不會讓仇恨、讓外界,來決定我成為什麼樣的人。」
他手上陡然發力。
……
卡特蘭王都,王宮內。
國王已經醒來了。
他披著睡袍,坐在寢室內置的小廳里,腿上蓋著毯子,手邊有侍者送上的熱茶,玻璃花窗的拱頂上掛著彎月。
年輕的時候總是怎麼睡也睡不夠,尤其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時候,簡直可以倒在地上就直接打起鼾來。在年紀漸長後,越老反而覺越輕、越少。
年輕的時候他簡直太渴望這種清醒了,現在反而開始渴求年輕時健康旺盛的精力。
他現在一天中的大部分時候都是清醒的,但一天中的大部分時候也都在遭罪。
那些年輕時留下的暗傷折磨著他,多吃幾塊肉他的胃就會向他抗議,走路多一些、或者騎馬久一些,他的大腿和腰背就讓他恨不得它們長在別人身上,哪怕是在桌前坐得久一些,骨節之間都會發出咔咔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