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每次都这么说,哪次就真的听进去了。”
兰沁禾摇摇头,“我真希望你只是个小太监,那样我就能向圣上把你讨来,你便再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这番对话曾经也有过,可这时候兰沁禾的心态和从前截然不同,她深深地望着慕良,“你现在是一人之下的九千岁,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有花不完的钱,可你每日都几乎待在宫里,那座千岁府对你来说可有可无。
你不贪酒,不买女人,也不爱什么书画古董,慕良,你这么是为了争什么呢。”
她知道慕良绝非为了什么民生大义,可他也过得并不享受奢靡,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过活呢。
这席话有些尖锐,慕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娘娘,我们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出不了宫,没法老老实实地攒点钱、做个轻松的营生过完一生。在宫里,不是被踩就是踩别人,所期盼的,说到底就是想活得像个人。”
但他这辈子到死也做不了人,只是个半身的奴才罢了。所谓权宦,能有几个可以善终,就算是小心了一辈子上任掌印林公公,最后也是死在了自己的干儿子手上。
他抬眸,明明要比兰沁禾高出半个头,却像是在仰视她似的,那抬眸打量她的神情卑微到了尘埃里。
“说出来不怕娘娘笑话,在臣的眼里,娘娘是天人,臣就想着哪日能跟天人靠得近一些,自己也就像个人了。”
他说完腼腆又自嘲地笑了笑,“结果反而愈加的自惭形秽。”
兰沁禾一怔,她顾不得还是在家中,一把拉住了慕良的手,“你这样说,叫我怎么担得起。”
慕良摇摇头,后退了一步,把手从兰沁禾手里抽出,人多口杂,娘娘得避嫌。
“不论娘娘信不信,臣永远都不会改变心意,臣不是个好奴才,侍奉着二主,可臣的心里,一直只有您一个主上。”
这是放肆的话,也是慕良难得镇静的情话。兰沁禾并不欢喜,反倒愈加心酸。
慕良不等她说话,率先躬身拜别,“万阁老那里还需要您看着,臣就不多打扰,先回宫了。”
兰沁禾张了张嘴,她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你去吧。”
打从第一面开始,她对慕良就抑制不住的心存怜惜,这种感觉在日后的相处之中愈发浓烈。
怎么会有这样的司礼监掌印,怎么会有这样让人心疼的九千岁。
她望着慕良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返身回了母亲身边。
她是个不孝子,也是窝囊的妻子。既不能让父母安心、抱到孙儿,也不能让丈夫平安喜乐。
兰沁禾闭了闭眼,怅然无比。
……
两日后兰沁禾回到了公署,接下来的日子由家中的几个孩子轮流照料万清——除了兰沁禾。她以国事繁忙为由搬出了兰府,又回到了郡主府,甚至连散值之后也从不去兰家。
这样的举动让人纳闷,有些殷党的御史已经写好了奏章,随时准备弹劾兰沁禾不孝之罪。
等兰沁禾回到公署以后,发现内阁还在议谁去打鞑靼的问题。她心中疑惑,自己不在,母亲病了,殷姮怎么会把这件事拖到现在?
事实上殷姮也是无比郁闷,万清一倒她就报上了古朔的名字,拟了票拟、递送通政史司转交司礼监披红。结果票拟到了司礼监,又被打回来了。
想也知道是慕良不同意。
他也不说谁去合适,挑了古朔的一堆毛病,让内阁再选别的人过来。内阁再选出别的人选,他又一一打回来,反正没有一个能通过。
殷姮当然明白慕良心中早有人选,那就是兰沁禾举荐的纳兰珏。
虽然万清暂时走了,可万党一派还有司礼监的老祖宗做镇山利剑,实在让人又气又憋屈。
兰沁禾刚一回来,了解了其中内情后,明白是慕良在帮她拖着。于是立即自己上了一道疏举荐纳兰珏,果然交由司礼监后,司礼监立刻批准。
接到任命的圣旨之后,殷姮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兰沁禾。
该提醒的她都提醒了,古朔要是败了朝廷还要用她来筹集军饷,可纳兰珏若是败了,兰沁禾首当其冲,但愿这个纳兰珏能不辜负沁禾的苦心罢。
她把圣旨递给兰沁禾,凤眸微弯,“纳兰珏既然是兰大人举荐的,圣旨就由兰大人安排送往江苏吧。粮草先行,我昨日就让他们押送过去了,你告诉纳兰将军,只要能打赢这一仗,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这件事她不再沾手,对方是沁禾,背后的那些小动作她就不做了。与鞑靼对战或赢或败,全看天命吧。
兰沁禾接过圣旨,抬眸对上了殷姮的眼,她轻轻颔首,“好,下官就代她谢过阁老了。”
明宣九年九月二十一,接到诏命的纳兰珏被封为安远将军,领兵北上抗击鞑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