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李炎已经放弃站起来了,他就坐在位子上发愣,心里清楚有落差和真实体会到落差的区别太大了,其实这会儿离许行之不过两米左右的直线距离,他怎麽就觉得离他这麽、这麽远。平日里无所事事的时候李炎可以毫无负担地拿出手机玩消消乐,可这会儿他连手机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别人拿出来是交际的,我拿出来干嘛?玩吗?刷朋友圈吗?
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一只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桌子,李炎擡头看到许行之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无聊坏了吧?”
许行之笑着对李炎说,“走吧?”
李炎这才站了起来,小声问他,“不是还没结束麽,可以走了吗?”
“没什麽不可以的,我答应的也只是来做个分享而已。”
许行之还是笑着,眼睛里蕴着温柔,“还是你想再听一会?”
“我听什麽,又听不懂,走了走了。”
李炎没有带东西,擡腿就跟着许行之出了分会场的门。
许行之在人群来往中捏了捏李炎的胳膊,李炎也转过去对着他笑了笑。
走回酒店大堂会议接待处的时候,有人叫住了许行之。
“许医生!”
那人走过来就要和许行之握手,“没想到你们科室派你来演讲啊,刚刚我就坐在角落里听来着,真是醍醐灌顶、精彩绝伦。”
许行之对这个人印象不深,只觉得眼熟,但今天在这的基本都是医生,也和这人握上了手。“不好意思,我有点记不清,您是?”
“哎怪我怪我,哈哈哈,”
那人笑着又和许行之握了两下才松了手,“我也三院的,心内科的陈睿,平时和肺循环科走得近,之前还老见你往肺循环科跑呢,这几年少了。”
许行之轻轻皱了下眉,点了点头示意,想随意打个招呼就走了,却没想到肺循环科的邱立勤也来参了会,这会儿也走了过来,他一下就想起了陈睿,之前去肺循环科的时候,经常能看见邱立勤和陈睿凑在一起唠閑嗑。
“许医生来了啊,”
邱立勤过来的时候就对陈睿扬了个下巴就算打了招呼,看来两个人真的很熟,看到了李炎后,邱立勤又加了一句,“哎,这位朋友也是第二次见了。”
李炎对他的这个口气有些不满意,但也没发作,只是在一边默不作声,上次就是这个人打听自己是不是患者又是不是患者家属的。
“哎呦,疏忽了,不好意思,许医生的朋友麽?”
陈睿转过头去看李炎,也伸出了右手,“我是陈睿,请问您怎麽称呼?不知道研究哪方面的课题?”
李炎沉默了,他说不出话,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无限拉长,但脚却动不了半步,他与时间共同成为了光锥,可这其实也不过一瞬而已。
“他不是医生。”
许行之回答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陈睿立马道了歉,“惯性思维了都,您在哪个领域发展?”
陈睿无知的抱歉和邱立勤有意的沉默,化成了两根又长又细的钢针,看着柔软,硬度却出奇地大。
面对别人轻而易举地可以说出自己是“修车的”
,可李炎这会儿怎麽都说不出口,他怕给许行之丢人。
他知道,许行之的前任曾经也是三院的医生,许行之选的人,也一定不会差。
他们一定能共同探讨病例、研究课题,那个人肯定能一下就听出许行之英语口语讲的是英音,也能听懂许行之在台上说的玩笑话。
可李炎什麽都不懂,除了注视,他什麽都办不到。
“开修车行的,我男朋友。”
许行之拉过了李炎的手,握住了。
陈睿和邱立勤的眼睛都瞪直了,许行之虽然从不遮掩,但也不曾外露,之前他和周医生的事儿,大家算是看在眼里却不会说透,偶尔就只有几个小护士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许行之直接主动挑明了关系的样子,他俩着实是头一回见着。
李炎回握过去的手很小心,只是微微曲了一下,看向许行之的眼睛仿佛定住了。
难以置信也好、不可思议也好,刚刚脑子里的万千思绪,被许行之直接拿着一把精钢剪,咔嚓,全部剪断了。
许行之捏了捏李炎的手,轻声说了句,“走了。”
他就带着李炎,头也没有回,踏出了酒店。
阳光真好,和酒店里灯照出来的亮完全不一样,就是打在李炎的脸上,他有点想哭。
离开了会场后李炎一直都很安静,不似之前在车里眉飞色舞和许行之说这说那,他突然又想抽烟了,经过一家小店的时候,李炎让许行之把车靠边停一下,开车门下去的时候,李炎才觉得一直憋在会场里的那口气缓了过来。
买烟的时候李炎习惯性地要了自己抽惯了的牌子,眼睛一撇却看到了许行之放在副驾抽屉里的那种,他不舍得抽的,许行之却用来做人情备用。小店老板娘见他拿了烟不动,还给他重複了一遍价格,李炎才反应过来赶紧扫了码付了钱。要出这个小店的时候,李炎看到玻璃门上虚虚地映着自己的样子,染黄了的长发扎了个小辫儿,眼神、表情、动作,好像没有一个是和斯文沾边的,穿的这一身西装不伦不类,自己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和许行之提出要来听他演讲的呢。
怎麽敢的啊。
真是……无知无畏啊。
在钢厂的时候,李炎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放肆、骄纵、怎麽高兴怎麽来,甚至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在那里,谁不知道老李家的大漂亮自我又潇洒。可到了这,李炎小心翼翼、畏畏缩缩,他也喜欢这里的热闹与繁华,可到了这里他会担心,在西服店里拿走矿泉水会不会被人看不起,买鞋的时候多试几双会不会被店员在背后指指点点,在被那俩医生点名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会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水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