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咨客
苏慕走在路上,微微的风倾斜在她脚下,好几次,她都感觉到一种来自心底的压迫感,那些高楼,那些匆忙的人群,跟她似乎都毫无关系。她是一个穿黑外套和墨绿色裙子的女人,卷油亮,披散到腰部。这是一把很女性的头,却也是她的宿命之所在。她不快乐,可以说总是有一种神经质倾向。
好几次,她都不想去那个咨询中心。因为觉得自己的问题跟陌生人无关。她是一个很自私的、没有什么原则的女子,从无数个角度来看,她除了美以外,任何地方都给人迷惑性和伪装性。她的行动像蛇,但是步履又并不那么妖媚。只是,她微微地控制着自己的步子,以免滑落,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有些事情似乎已经过去了,但她却无法把它们遗忘,这就仿佛时间,仿佛命运。还记得那些刺痛的黄昏,她一个人抱着一只猫在街上走着,人们都称她为抱猫的疯女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没有疯,虽然在那个边缘几经挣扎。她的头已经长及腰部,纠结在一起,已经不是少女时的顺滑和光亮。头会暴露一个女人的全部心思,从一开始,她只有一头乌黑油亮的短,后来,第一次恋爱后,就留起了长,直长,在阳光下很爽朗的样子。后来,她喜欢上了暗夜,呆在暗处,等待她的男人回来取悦她——她开始知道取悦男人的千万种方法,而且她自身先天就有这样一种素质,可以轻易把一些男人迷倒。
女人有些素养当然是先天的,她们的头说明一切。受宠爱的女人头总是乱蓬蓬的,因为男人的手会滑过上面,把它们纠结在一起。那时,她还跟第n任男朋友石上泽在一起。他是个日本人,一个地理杂志的资深摄影师,而他最大的爱好却是拍摄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尤其是裸女。
他们是在伊豆的某个温泉遇到的,那时,苏慕正结束了上一段恋情,独自在日本散心。她喜欢在每段恋情结束之后安排独自旅行,而伊豆早就是她的梦想之地——想象中,那是个性感而缠绵的城市,她喜欢那种微微叛逆、微微虚妄的快感,那种醉生梦死的疏离。她是具备这种素质的女人,而且,她宁愿有时候像鱼一样沉入海底,到一个没有人觉的地方——避世的念头一直缠绕着她,因为无人来度。她就是那样光着身子,在男女同浴的温泉里洗澡,起初还穿着一件天蓝色的三点式,后来就什么都脱了。她习惯在温泉边一喝点啤酒,一边观看雾气缥缈的样子,温泉外腊梅已经开了,出诡异的、凛冽的香气,有一些男人在走廊上不动声色地下棋,女人们踩着细碎的步子给他们上茶。
她能看到那些女人后肩上裸露的一块,如此的爽滑细嫩,如同一朵花开了一半留下的余韵。她有时候也是很欣赏女人的,因为女人让这个世界温暖,没有纷争。特别在这个东方岛国日本,一切都可以暂时的不真实。观看女人,她尤其能够放松自己。
这里的男人却是线条硬朗,脾气平和,但内部却沸腾着岩浆。他们不容置疑,作为男人的身份,带给他们有些过分自负的骄傲。他们大多是平头,头脑聪明精细,女人在他们手里,就像雪花一般地滑去。有些日本人还保持着在公众场合做爱的光荣传统,他们随性而来,随风而化,却自然得不受什么打扰。
那一次,石上泽暗自给她拍了一些照片,都是她的裸体。然后,他接近了她,以蛇一样的姿势。她看到他也是平头男子,穿着青布衣服,上装十分简单,带着一个大大的摄影工作包。第一眼就确认了他是她并不讨厌的那一类型男人,比较清明,做事情严谨仔细,具有条理而不显沉闷。他们一拍即合。
她还记得他们最初的对话。
他对她说:&1dquo;你好像在等待什么人,但这个人似乎很早就不在了。你在悼念他。”
她动容:&1dquo;我是避世的人,也许我等的人早就死了,你说得对,因此,你就是一个鬼魂。”
苏慕并不拒绝短暂欢爱,尤其在风情万种的日本。他们合欢,没有声响,一边喝酒,一边动作。四周腊梅轻飘,她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和服沾上了吻痕,她轻易地把它们擦去了。自那一次起,她就窥见了自己灵魂中的避世念头,那种可怕的鬼影子,如影随形——轻易地吸引一个男人,然后放手,也是一种戏剧化的场面。
石上泽为她来了中国,她却变得日益沉默和抑郁。有时可以整天地不说话,只是抱着猫坐着,看着人群,带着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石上泽也没有办法,他只是不停地给她拍照,仿佛要把她一生的样子都照尽。她只是任他摆弄,就像一个初恋的少女。
那些照片,是收了人的魂的,石上泽镜头下的苏慕,回复了一个女人独有的清纯——她们目光疏离,姿态性感,身体多情,但是又略有些紧张和胆小。她们每一张都爆出明显的欲望的讯号,但无奈这种欲望却有毁灭的作用。苏慕变成了一个无根的女人,在那儿,就会随时被什么人捡走——她绽放着自己的青春流光,有一些不知廉耻。
那种幻觉并不总是容易来临,一个摄影师在他想拍的女人那里得到了某种感情寄托,而一个性格复杂疏离的女子仿佛也从中喂饱了多变而怯懦的灵魂。他们相互依属,像任何一只倦飞的蝴蝶。然后,她的照片就上传到网络上,带来奇特的商业效应。当然都是一些三点式的照片,开始喂饱另外一些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