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又是皇帝在为她来日嫁入漠北后做打算。
皇帝就是要让策棱兄弟乃至所有漠北残部的人,都忽视甚至轻视容淖,认为她病弱蠢笨,是被养废了的公主,纸糊美人灯一个。
——不足为惧,不加设防。
如此才能给容淖可乘之机。
为了皇帝的宏图大志,容淖自幼时起,频入乾清宫,虽从未真切接触过政务,但多年耳濡目染下来,她知庙堂派系之争,也?通市井粟米钱贯。
阿哥们是在上书房慕经史子义?、辗转六部历练长大的;而她是在乾清宫直面?权力阴谋、角逐制衡长大的,诡谋韬略较之阿哥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入漠北,和亲事?小,揽权为大。
左右都是舍女子安江山的买卖,着实丢人。
“咔嚓——”
钧瓷茶盏砸得粉碎。
“放肆!”
皇帝被容淖一语中的戳到了肺管子,怒发冲冠,愤指容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在埋怨朕!”
“女儿不敢。”
容淖一扯裙裳,把溅到裙角的碎瓷片抖落,慢条斯理道?,“从头到尾,我不过是因着策棱兄弟与我重逢后的态度不如预期亲厚,往深处问?了一句,若计划横生变故,我与他?们如何区分胜负。不曾想,竟惹得阿玛愤怒至此。”
“我记得阿玛曾顺口说过,恐惧到极点是愤怒,无能到无助也?是愤怒,怨天怨地怨人。”
容淖主动?迎上皇帝几?欲喷出?怒火的双目,不避不躲,“我不知阿玛所怒为何,无法对症下药认错劝慰,便为阿玛讲一件趣事?吧,但愿阿玛听后能消消气。”
皇帝怒在心头,哪里愿意听容淖胡扯,气得又要呵斥。
容淖似早料到他?的反应,语速飞快,根本不给他?插话的余地,“我前几?日新收了一个小太监,擅制纸鸢,竟把硬翅与软翅的优点中和了。做出?来的纸鸢精美、易起飞、且不讲究风时。好了,阿玛,我讲完了。”
容淖话利落,人更利落。言罢,径直起身?行礼,往外走去,“今日午膳阿玛应是对着我用不下去了,女儿先行告退。”
皇帝乃是在前朝后宫都听惯机锋的人,如何能听不出?容淖话中大有深意。
什么中和软翅与硬翅的纸鸢,更精美、易起飞——不过是暗指他?多年来在策棱兄弟身?上下的功夫不够,没?有把他?二人的恭敬与烈性锻合好,遗留下许多不确定的因素。
只是这‘不讲究风时’,莫非是指大阿哥自作主张安排策棱兄弟入内宫见她,时机不对。
皇帝敛眉盯着湖心亭外那道?纤弱背影,怒气被猜疑尽覆。一时间竟分不清,她今日这番做派是当真疑惑,还?是变着法、往深里给策棱兄弟和大阿哥上眼药。
不够稳定的策棱兄弟需要捶打,知道?一星半点上意便揣度着自作主张的大阿哥更需要磨练。
三言两语一个故事?,把得罪她的人都牵连进去了,他?这个女儿……
皇帝目隐复杂,直到容淖背影颤颤巍巍踏过长条板,顺利踏上乌篷船。他?这才起身?,负手朝外沉声?交代,“小六,你那药最近猛地停了,一时半会儿身?上肯定不爽。眼下距启程赶路还?有一两个时辰,你可去行宫东侧那池汤泉泡泡。”
容淖身?形一愣,若无其事?回头,含笑颔首。
-
行宫东侧那池汤泉按制本该是皇后享用的香汤。
今上后位虚悬多年,汤泉几?乎没?人动?过。
偶尔皇帝兴致好,倒是会赏几?个得宠的后妃去东侧汤泉附近的小汤池耍耍。
不过如今正值盛夏,御驾为避暑出?行,妃嫔们身?娇体弱,没?人会大热的天跑来泡汤泉,自讨苦吃。
容淖索性不再顾忌,吩咐嘠珞与孙九全?守在外面?,自己沾水把面?上涂抹斜红妆的脂粉粗略擦拭,披散乌发猛地扎入水中,自由?自在凫水。
终于玩得累了,没?骨头似的趴上池边那块干净的黑曜石上,从宫女事?先备好的水果冰碗里的,专榨那一点又甜又凉的冰水小口喝。
头顶枝繁花盛的广玉兰树荫分去灼日大半光彩,只余斑驳碎影洒落容淖满身?,不热,只觉温暖。
容淖随手从树下扒拉了一朵广玉兰闻了闻,然后又顶在湿漉漉的乌发正中间,不经意打了个哈欠,早起的疲惫迅速袭来,合着尘世煦日迅速裹走神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容淖闭目睡去,并不知不远处花圃间,有一女子反复打量她素白如玉的侧颜一阵,提着花饰繁复的花盆底鞋,悄无声?息从汤泉苑那道?不起眼的小门快速遁去,再无踪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