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是这么回事,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如意不由再次确认,“这是哪一年的事?”
牙子低头掐着指头算了算,道,“平定了汝南兵乱那年,似乎是——景瑞十一年的事。”
景瑞十一年,徐思入宫。九月里,如意出生。
——就在她出生前一个月,宫里边有人在民间搜罗大月份的孕妇。她生得很像其中一个,像到连那人的丈夫和邻居乍一看都会认错的地步。而那个人也几次三番、不惜性命的救助她。
如意枯坐着,心中干涸死寂。她脑中诸多猜测一一排除,最终只剩最初的那个越发清晰、挥之不去。她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很接近真相了。身体仿佛被定住一般,她很清醒,却又如在梦中——仿佛只要掐一下自己,就能从噩梦里醒过来一般。
牙子又道,“您问完了吗?还有旁的事吗?”
如意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所幸有些主意早已提前打好,只要按部就班即可,倒无需花费什么力气。
她便只吩咐,“拿下他。等他说出第五让的下落,再来回我。”
那牙子全没料到她会在此时发难,被人按住时犹自挣扎叫骂,见如意面色僵冷,不为所动,才忽的意识到什么,忙道,“不止我一个人知道这些事,你杀了我也没用!”
如意心神恍惚,闻言回过头来,“你果然认得我。”
又吩咐,“把他带回公主府,慢慢审问。看到底是谁主使的。”
从酒楼里出来,暖洋洋的日头一晒,她冰冷的指尖才回过些感觉。
卖花女的叫卖声中,长街深巷,天明气清,人来人往。
她缓缓凝神,心想,还有谁可以问——她该找谁去确认或者推翻她的猜测,给她一个真相。
也或者,她压根就不该深究下去。这牙子故意引她来说这些话,分明就是为了给她下套儿。这些很可能都是他刻意编造的。
可是……她太了解她阿爹,或者说养父了。
天子他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如果,如果连她阿娘也不是她的阿娘……
如意扶着车辕,强自撑住身形。她不肯再想下去。
脑子转的很慢,可她确实是在思考着。半晌,她才终于想起来,如果真有这么件事,那么有两个人必定曾参与过。
而这两个人,碰巧——又是碰巧,她都知道下落。
——翟姑姑和决侍郎。
她对侍从道,“备马,我要去栖霞山。”
栖霞山距离梅山村足有六十里路。哪怕一路快马加鞭,也得赶上小半晌。
她精神恍惚,所幸骑术精湛,一路竟没有堕马。
只是越往东北去,天气便越阴晦。临近栖霞山时,竟下起了小雨。
晚秋的雨倒不显急,只是凉的很。风一吹,寒意浸衣。她皮肤被淋得冷且白,直如玉石一般,半点血色也无。
已临近傍晚,朝食之后她就没怎么吃过东西,却奇异的并不觉着饿。
下马之后便是一条石凿的崎岖山林,两侧茂林幽深,山庙隐现在山石密林之间,森然寂冷。
她往山上去。脚下山石湿滑,她趔趄了一下,幸而身后有人扶着,没摔着。
行至栖霞山寺,庙里和尚们正在做晚课。她等在佛堂外面,听他们唱梵音,诵读心经,唱“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她想,若这世上真有能通往大彻大悟的无上智慧该有多好。又想,天子不就为二郎取名般若么,般若即为智慧。智慧即为彼岸、即为超脱。却为她取婆娑二字——婆娑者,娑婆也,正是遍布烦恼罪孽却不得超脱的忍土。
可既不得超脱,为什么又要让她知晓众生诸相?
她已有些魔障了。
这时寺里敲响钟声,那钟声清荡,令她脑中一明。她猛的回过神来,见自己立身雨中,暮色已有些沉黑了。
小和尚行礼,交给如意一封书信,道,“施主,决居士说,您要问的事他写下来了,您一看便知。他已决心剃度出家,不再过问红尘中事,还请您不要再来打扰山上清静了。”
如意麻木的接过信来,道,“我还没说要问什么事……”